提利昂(第3/7页)

他们离开铁匠铺徒步前进,提利昂一路哐当作响,努力跟上骑士的急步流星。每当他要摔倒,骑士都会及时抓住铁镣,粗鲁地把他拽起来,扔到旁边,让侏儒继续踉跄跟上。情况本可能更糟,他本可拿鞭子抽我。

瓦兰提斯城建于洛恩河的一处出海口两岸,东西城区以长桥相连。富裕的老城位于东岸,但这边不欢迎佣兵、野蛮人和外乡佬,他们得过河去西城区。

长桥入口处有座黑石拱门,门上雕刻了斯芬克斯、狮身蝎尾兽、龙和其他奇异动物。门后的大拱桥由融化的石头砌成,以巨柱为支撑,乃是瓦雷利亚全盛时期的杰作。桥上的路刚好允许两车并行,所以东西两方车辆交会时,都必须减速徐行。

还好他们是走路。才走到三分之一,只见一辆西瓜货车和一辆丝地毯堆得老高的货车间车轮发生碰撞,这下所有车都动不了了,甚至大部分行人也被迫停下,眼看着驾车人彼此尖叫指责。但骑士抓起提利昂的铁链,硬生生挤出一条路来。混乱中,有个男孩想摸骑士的包,结果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肘子,给打断了鼻梁。

道路两旁建筑林立,有商店、庙宇、酒店、旅馆、席瓦斯棋馆和妓院。大多数建筑都有三四层楼高,每层楼都比下面一层伸出去一些,两边的顶楼几乎相连,于是过桥好像是在一座灯火通明的隧道里行进。这里有各式各样的商店和地摊,织布工、蕾丝工、玻璃工、蜡烛工和售卖鳗鱼牡蛎的渔妇们凑在一块儿。金匠铺门口都有守卫把守,香料铺的守卫还要翻倍——因为香料的价格是黄金的两倍。在店铺之间,不时能看到河水,向北看去,洛恩河是一条星光闪烁的粗黑缎带,有君临城下的黑水河五倍宽,向南看,河流豁然开朗,注入了咸海。

拱桥正中央的路旁有许多铁柱,许多小偷和摸包贼的手被砍下来挂在柱子上。这里还有三颗人头——两男一女,头颅下的铭牌潦草地书写着他们的罪状。一对长矛兵在旁守卫,他们穿着磨亮的头盔和银制链甲衫,脸上有绿如翡翠的老虎刺青。两个守卫不时挥动长矛赶走那些贪婪的茶隼、海鸥和食腐乌鸦,但这几颗腐烂的脑袋对鸟儿具有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他们做错什么了?”提利昂无辜地问。

骑士看了铭牌一眼。“那女人伸手反抗她的女主人。那老头被人指认是龙女王的间谍,并企图煽动叛乱。”

“年轻的那个呢?”

“他杀了自己的爹。”

提利昂多看了那颗年轻的腐烂头颅一眼。好家伙,他好像在微笑呢。

他们继续前进,中途骑士短暂地停下来琢磨一顶放在紫色天鹅绒底座上、镶嵌珠宝的女性头冠;他没买,但走了几步看上了皮革匠铺挂的一对手套。提利昂为此深感欣慰,之前赶路不停早已令他喘不过气,手腕也都被铐子磨破了。

过桥后,他们迅速穿过热闹的水边街区,进入火炬光芒照耀下的西城街道,这里到处是水手、奴隶和寻欢作乐的酒鬼。有只大象隆隆经过,它背上驮的堡楼装了六七个半裸身子的奴隶女孩,她们朝路人挥手致意,甚至掏出奶子挑逗路人,一边尖叫:“选马拉乔、选马拉乔!”这些女子身段如此销魂,看得提利昂神魂颠倒,差点踩中大象一路撒下的热腾腾的粪便。亏得骑士在最后关头猛扯铁链,却几乎把他掀翻。

“还有多远啊?”侏儒问。

“去鱼贩广场。快到了。”

最终目的地是商人之屋,一座四层楼的大旅馆,它在水边的仓库、妓院和酒馆中鹤立鸡群,像是被儿孙簇拥的大胖子。这家旅馆的大堂比维斯特洛半数城堡的大厅更大,在这个昏暗的迷宫里,有上百个私密的壁龛和隐藏的凹室,水手、商人、船长、钱币兑换商、发货人和奴隶贩子们在发黑的梁柱和破裂的天花板下,就着昏暗的光线,用几十种不同的语言彼此撒谎、欺骗,乃至互相诅咒。

选这家旅馆,提利昂暗自窃喜。含羞少女号早晚会到达瓦兰提斯,而根据他对瓦兰提斯的了解,这是城内最大的旅馆,是发货人、船长和商人们的首选,许多交易都是在这迷宫般的大堂里谈成的。等格里芬带着达克和哈尔顿现身,他就会重获自由。

他一定要耐心等待机会。

楼上房间不比楼下大堂,尤其是四楼的便宜房间更显局促。他们住的这间是从旅馆拐角处屋檐下勉强拓出来的,天花板很矮,松塌的羽毛床垫有股怪味,倾斜的木地板甚至让提利昂想起了鹰巢城的天牢。好歹这里有墙、有窗。墙边贴心地安装了铁环,方便主人锁住奴隶。俘虏他的人点燃牛脂蜡烛后做的头一件事,就是把提利昂的锁链连在铁环上。

“非得这样做吗?”侏儒无力地晃着链子抗议,“我能跑哪儿去,从窗户跳下去?”

“说不定你会。”

“这里有四层楼高,我又不会飞。”

“你会摔死,而我要你好好活着。”

见鬼,这是为什么?瑟曦才不管我死活。提利昂把锁链弄得叮当作响。“我知道你是谁,爵士,”拼凑线索并不难,从他外套上的黑熊、盾牌上的纹章和他提到自己失去的爵位中已能猜出,“也知道你干了些什么。与之相对,如果你明白我是谁,你应当清楚我曾身为御前首相,跟八爪蜘蛛一道列席御前会议。如果我告诉你正是太监送我来作这次小小的旅行,你有兴趣听吗?”太监和詹姆,但没必要把老哥的事说给这人听。“你我都是他的人,不该窝里斗。”

这话让骑士不太痛快,“我不否认拿过蜘蛛的钱,但我从来不是他的人。我的忠诚另有所属。”

“属于瑟曦?你傻了,我老姐只要我项上人头。你既有好剑,何不早早结束这场闹剧,让大家各得其所呢?”

骑士哈哈大笑。“你这侏儒跟我来激将法?靠嘴硬激我留你一条命是吧?”他走到门边,“我去厨房找点吃的。”

“你真好心。别担心,我会乖乖地等。”

“你当然会。”话虽这么说,骑士仍旧用沉重的铁钥匙锁住身后的房门。商人之屋以门锁坚固著称。我就像被关进了牢房,侏儒酸溜溜地想,好在这里有窗户。

提利昂知道要取下镣铐是难上加难,但不管怎样总得试试。他试图从手环里脱出手,结果擦破了更多皮肤,搞得手腕鲜血淋漓;他又拉又扭,但墙上的铁环纹丝不动。操他妈的,他放弃了努力,以铁链所能容许的极限瘫倒在地。他的腿抽筋了,这将是个特别难熬的夜晚。而且毫无疑问,只是苦难的开始。

屋里很闷,所以骑士打开了百叶窗通风。这间屋子挤在旅馆墙壁的夹角处,所以幸运地拥有两扇窗。一扇面对长桥和河对面的黑墙,那是古瓦兰提斯的心脏地带;另一扇面向下面的广场,莫尔蒙说那是渔贩广场。虽然受到锁链限制,但提利昂发现只要倾斜身子、让墙上的铁环支撑住体重的话,就能从第二扇窗户看出去。这里没有莱莎·艾林的天牢那么高,但摔下去一样会死。或许喝醉之后我可以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