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利昂(第4/4页)
他找到最近的绳子,抓住它爬下去,企图钻进最近的舱口,以躲避重新来袭的风暴。可惜疾风一下就把他掀翻,第二下让他撞到栏杆,他只能死命抓紧绳子。骤雨抽打在他脸上,令他目不视物。他嘴里又全是血了,身下的商船像个奋力大解的、肥胖的便秘病人一样发出恶心的呻吟声。
这时桅杆断了。
提利昂并没看见是怎么回事,但他听到了。饱受摧残的木头发出又一声巨响后,空中便射满木片木屑。有一片木头差半寸便刺穿了他的眼睛,另一片刺中他脖子,第三片穿过靴子和裤子、射入他小腿。他厉声惨叫,却没放松手劲,他用毕生从未使出过的惊人力气牢牢抓紧了绳子。寡妇说这条船到不了目的地,想到这,他不由得哈哈大笑,疯狂地、无法遏止地哈哈大笑,周围是万钧雷霆、木材哀鸣和惊涛骇浪。
等风暴平息,幸存者们——他们好像雨后蠕动出地表的淡粉色蛆虫——爬到甲板上查看时,“赛斯拉·科荷兰号”已经毁了。她进水严重,左倾了十度,船壳千疮百孔,货舱注满海水,桅杆只剩下一段比侏儒还矮的断桩。连船首像也未能幸免,它失去了一条胳膊和那条胳膊夹着的卷轴。这回共损失九个人,包括一位船副、两名圣火之手和马奇罗。
本内罗在圣火中也看见这个了?提利昂发现高大的红袍僧失踪后不禁思量,马奇罗自己看见过么?
“预言就像个训练不佳的蠢骡子,”他向乔拉·莫尔蒙倾诉,“看着管用,却不能信任,关键时刻掉链子。那该死的寡妇说船绝对到不了目的地,她告诉我们本内罗在圣火中预见了未来,我当时以为……算了,现在讲这些还有什么用?”他撇撇嘴,“原来预言的意思就是操他娘的风暴会拿我们的桅杆当柴火,让我们漫无目的漂流在悲痛海湾,直到食物耗尽、落到人吃人的田地。你觉得他们会先拿谁开刀……猪,狗,还是我?”
“最吵的那个。”
船长第二天就死了,厨子多撑了三天。剩下的船员只能勉强保证船浮在水上。接过船长职责的船副声称离雪松岛南角不远。他放下小艇拖船,结果一艘沉了,另一艘砍断绳子,朝北边逃去,抛弃了大船和所有的同伴。
“这就是奴隶。”乔拉·莫尔蒙轻蔑地评论。
大个子骑士自称风暴期间都在睡觉。提利昂不信,但没质疑。原因很简单,也许某天他会想咬别人的腿,而那要用到牙。莫尔蒙表现出既往不咎的样子,提利昂也乐得轻松,不再跟他闹别扭。
他们在海上漂了十九天,食物和淡水急剧减少,无情的太阳始终蒸烤着他们。分妮跟她的猪和狗一起待在舱房足不出户,提利昂瘸着腿为她送去食物。他每夜都会解开小腿上的绷带,检查伤口。百无聊赖时,他还会继续戳脚趾手指。乔拉爵士则坚持每天磨剑,直把剑磨得锐利生辉。每天日落,剩下的三名圣火之手仍会点燃夜火,但他们带领船员们祈祷时,却不曾脱下华丽的甲胄,长矛也始终在手。自风暴以来,再没有船员摸过两位侏儒的脑袋。
“咱们再为他们比武一场好吗?”某晚分妮提议。
“最好不要,”提利昂说,“这只会提醒他们船上还有一只肥猪。”不过说实话,美女一天天消瘦下去,嘎吱更成了皮包骨头。
那晚,他梦见自己回到了君临,十字弓在手。“妓女还能上哪儿去?”泰温公爵说,但这回他扣动扳机、弓弦颤动时,弩箭却射进了分妮的肚子。
叫喊声将他吵醒。
身下的甲板在动,半晌间他万分困惑,乃至以为又回到了“含羞少女号”上。猪屎的臭味将他拉回现实。伤心领已是半个世界之外的往事,当初的欢乐时光也成了过眼云烟。他还记得莱摩儿晨浴后的可爱模样,串串水珠在她光洁裸露的皮肤上闪耀;这条船上只有可怜的分妮,一个矮小畸形的侏儒女孩。
肯定有事发生。提利昂滑下吊床,打着呵欠找靴子。他甚至失心疯般找起了十字弓,结果当然一无所获。真遗憾哪,他心想,大个子来吃我的时候,我本可拉两个垫背。他套上靴子,跑上甲板去看这阵叫喊是怎么回事。分妮已先到了,她眼中满是惊喜。“一条船耶,”她喊道,“那里,那里,你看见没?是一条船耶!他们看见我们了,他们真的看见了。来了一条船耶!”
这回是他吻了她……双颊一边一吻,额头上一下,最后一记吻上了嘴。她面红耳赤,咯咯傻笑,忽然变得害羞起来。但这没关系,因为他们终于有了救星。那是艘巨大的划桨船,拍打的桨叶在船后留下长长的白色涟漪。“那是什么船?”他问乔拉·莫尔蒙爵士,“认得出名字吗?”
“不需要。我们在下风,我闻得到船上的味道,”莫尔蒙拔出长剑,“那是奴隶贩子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