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另一种力量 第四章(第3/6页)

“现在确实是不存在了。但你还是不完全对,安东。我爱的是她所成为的那个她,失去了他者的功能的她。哪怕是刹那间解脱于这张灰色蜘蛛网的她。你说说,难道你没遇到过原谅别人的时候?”

“遇到过,”沉默了片刻,安东说,“是的。但不是这种情况。”

“你很幸运,安托什卡。”

伊戈尔又倒了些伏特加。

“那你回答我,”安东不打算宽恕伊戈尔,但是话说出来还是很难,“你为什么杀死她?”

“因为她是女巫,”伊戈尔非常平静地说,“因为她带来罪恶和痛楚。因为守夜人巡查队队员无论何时何地在任何疆域内都保护人们免遭黑暗使者的伤害,不顾‘个人对事态的态度’。你从来没有仔细想过,为什么章程有这样的明确说明?关于个人对事态的态度?应该说是‘个人对黑暗使者的态度’,但是这听起来有点可怜。所以用‘为……’的委婉语绕过去说……”

“委婉语。”安东流露出欣喜的神情。

“委婉语,”伊戈尔冷笑了一声,“正是。你记得吗,在屋顶抓女吸血鬼时,你用枪口顶住她,但这时你的吸血鬼邻居出现了,于是你放下了手枪。”

“我做得不对,”安东耸耸肩,“应该审判她。所以我停下来……”

“不,安东。你本来会朝她开枪的。对任何其他一个扑过来保护女罪犯的吸血鬼你都会开枪的。但是站在你面前的不仅仅是个吸血鬼,还是你的好友……好吧,就算不是好友,只是朋友。所以你住手了。你想想看,要是有选择——放下手枪或者放走女罪犯,给她自由。”

“我会开枪的,”安东坚决地说,“也会对科斯佳开枪的。没有选择。我同意,我会很痛苦,但我……”

“如果这不是要好的熟人,而是你心爱的女人呢?人类的女人或者不管哪种类型的他者的女魔法师呢?”

“我会开枪的……”安东低声说,“反正会开枪的。”

“那接下来呢?”

“我不会允许出现这样的情形。不可能允许走到这一步!”

“当然。如果我们看得见黑暗的生物电场,而黑暗使者他们看得见光明的生物电场我们想都不会想到去爱对方。但是我们被安排不期而遇,安东。我们失去了所有的力量。而且别无选择……”

“你说说,伊戈尔。”安东换了口气。他没拿起伏特加,交谈尽管已经超出了充分信任的范围,但没有带来一份轻松。“你说说,为什么你当时不干脆把阿利莎赶出夏令营的地盘?不向格谢尔寻求帮助和建议?否则你可以保护人们,而且……”

“她不会走的,”伊戈尔坚决地说,“要知道,她有合法的理由呆在‘阿尔台克’。你知道,最可怕的是什么吗,安东?她恢复的权利被扎武隆讨价还价地跟格谢尔交换成恢复三级魔法师力量的权利!也就是我!这一切是如何纠缠在一起的,你明白吗?”

“你确信她不会走吗?”安东问。

伊戈尔一声不吭地举起高脚杯。他俩在这一晚上第一次碰杯,但仍然没有说出任何祝酒辞。

“不确信,安东。糟糕的就在不确信。我对她说……吩咐她滚开。但这只是当我们刚刚明白对方是谁的最初那一瞬间。在没有任何理智,只有肾上腺素的时候……”

“如果她爱你,”安东说,“她就会离开的。只需要找出说法……”

“也许。现在谁能回答这个问题呢?”

“伊戈尔,我很惋惜,”安东低声说,“不是惋惜女巫阿利莎……别问我这一点。我不会为她流一滴泪。但是我很替你惋惜。我非常希望你留下跟我们在一起。希望你坚持住,别毁了自己。”

“我再活着没什么意义了,安东,”伊戈尔悔恨地摊开双手,“请你明白,没有意义!你知道,我大概也是一生中第一次爱上一个人。我原来有过妻子……曾经有过。四五年我成了他者……我从前线回来,年轻的大尉,胸前挂满了奖章,毫发未损……总之我很幸运,直到后来我才明白,是他者的潜在能力救了我。我了解了关于巡查队的真情……新的战争,明白吗?而且完全正义的,接下来没地方可去!除了打仗,正经事儿我一样都不会。我当时就明白了,我为自己找到了一生的工作。很漫长的一生。还有,对我而言将不会有任何人类的痛苦,令人沮丧的疾病,买食品的长队……你都没法想象,什么是最普通的饥饿,安东,什么是真正的黑面包,什么是真正的火煨过的伏特加……什么是——第一次讥笑法西斯末日组织特别处人员酒足饭饱的嘴脸,爱理不理漫不经心地回答‘既然桥在取消登陆的第三天已经炸毁,为什么您还在敌方的领土上呆了两个月?’这样的发问。”

伊戈尔被弄得有点儿疲惫不堪了,他现在说起话来语速很快,愤愤不平……根本不像从守夜人巡查队出来的年轻魔法师在讲话……

“我归来了,来看我的维莲娜,看我年轻漂亮,每天给我,我不是撒谎,真的是每天给我写信的莲诺奇卡-维莲诺奇卡。你要知道那是多么柔情似水的信啊!我看到她很高兴我的归来——因为我完好无损、没变成残废,而且还是英雄!那时如此的幸福很少降临到哪个女人的头上。但她非常害怕那些嫉妒的可憎的女邻居们把这四年间经常光顾她这里的所有男人们的事抖出来,害怕讲出她没有受过苦不是因为有我的军官证明可以领取食品、给养……你就是现在也没法理解我一半的痛苦,对吗?可我突然一瞬间看见了一切。而且越是看着她,就看见得越多,全部细节、详细经过,而且不仅仅看见了她所有的男人——从卑鄙的投机倒把分子到像我一样越过野战医院栅栏擅离职守的久经沙场的老油子兵……也听到她怎样对一位团长窃窃私语:‘他恐怕早就烂在土里了……’顺便说一句,那位团长是个普通人。真正的人。他起身下床,朝她脸上猛击,穿上衣服扬长而去。”

他倒满伏特加,还没等安东喝就很快一饮而尽。他又倒满高脚杯,然后说:

“从那以后我就成了这个样子。我挂着奖章,在维莲娜的嚎啕大哭声中离开了自己的家。‘她们全都对你撒谎,这群母狗,我是忠实的!’我走在大街上,某种东西在内心干枯了。那是五月的事,安东。四五年的五月,格谢尔在德国投降后立刻把我从前线拉回来,他说:‘现在你的前线在这儿,杰普洛夫大尉。’而那时的人是……是另外一种人,安东。每个人的脸上都闪着光。黑暗使者的坏蛋多极了,没什么可隐瞒的!不过光明的力量也很多。当我沿街而行,周围小孩子蹿来蹿去,瞅着我胸前的奖章争论着,哪一种奖章是因何而得的。男人们和我握手,叫我去和他们一起喝一杯。女孩子跑过来……亲吻我。就这么简单,脑子里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就像亲吻还未从前线归来的或者已经消失的自己的小伙子一样,就像亲吻自己的父亲,自己的兄弟一样。有时号啕大哭,亲吻后继续走下去。你懂吗?不,未必懂……你是替祖国担心,你想,现在这一切多不好,我们所有的人都在一个洞里……你担心,为什么光明使者在莫斯科广阔的范围内不会援救。但你又不知道真正的洞在哪儿,安东。我们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