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儿针(第10/15页)
二丫似乎被他的表情吓怕,忽然哭了起来:“你说过做我的好朋友的……对不起,你不要生气,都怪我没放好那个花瓶……”
二丫竟然以为公蛎是因为被花瓶砸了脑袋才生气的!公蛎又好气又好笑,努力压住心中的烦躁,道:“好了,我没生气。只是刚才砸晕了,都不记得怎么回事。你告诉我,我进来之后又发生什么了?”
二丫抽抽搭搭道:“你进来了以后,一直在原地来回走动,我叫你也不应,一不小心,哗啦,搁架上的大花瓶不知道怎么掉了下来,刚好砸在了你头上,你就昏过去了。”她偷偷看着公蛎,又开始哽咽起来,“蛇哥哥你不要生气……要不你也拿花瓶砸我一下。”
她的表情,确实不像是撒谎。
——她看到的,同自己感觉到的,完全不一样。那么刚才自己的所见所闻,到底是幻觉,还是真有其事?
公蛎脑门子一阵疼,心中更加惶恐,再看悦天房,真如鬼窟一般,转身欲逃,却瞧见二丫脸上挂着泪珠,满目企盼地望着自己,不由心软,伸手将她抱起放在榻上,道:“我没有生气。你早点睡吧,我明天再带你玩。”
二丫破涕为笑,乖乖地坐好。公蛎走到门口,又想起二丫喜欢光着脚丫子,只好折回来,将摔得七零八落的瓷片在一起,准备打扫带出。
两个房间的摆件几乎一模一样,唯独自己的房间里并没有这一件。这是一件圆口大肚青瓷蛇纹瓶,估计未碎时足有二尺多高,釉质细腻,颜色洁净,瓶身上下错落盘着八条栩栩如生的小蛇,形制虽然古怪,但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公蛎一下便忘了害怕,只剩下懊悔:早知道刚才应该对二丫所说的打碎瓶子一事坚决予以否认,这么一件玩意儿,自己哪有钱赔?要不,交代二丫不能说出去,来个死不承认?
但是诱骗威胁一个瘦弱的小女孩,公蛎还是说不出口,只好暗叫倒霉,拖到明日再说好了。
公蛎撑开前襟,先将大的瓷片放入,一扒拉,发现避水珏也混在瓷片中,除了碰撞的一角有些发白,竟然完好无缺。
这么说,二丫没说谎,自己的确在这个房间里打碎了花瓶。可是当时周围漆黑一片,毫无声息,如同瞎了聋了一般,难道——身上鬼面藓发作了?
公蛎瞬间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一时脚踝一软,差点跪在碎瓷片上。二丫道:“蛇哥哥,你怎么了?”
公蛎将避水珏放入怀中,含糊道:“没事。”胡乱将青瓷碎片打扫了,用衣襟兜住,颤颤巍巍走到门口,又回头道:“地面上有碎渣,你可不要乱跑……”说话之间,只觉得脑袋、胸口都在抽着疼,勉强撑着回到房间,差点一头栽在怀里的瓷片堆里。
看来不是今晚的事情怪异,而是自己病发,引发癔症了。不行,明日一早便回忘尘阁找毕岸去。
公蛎只顾沉浸在惊恐中,也不曾留意傩戏什么时候结束。躺了好大一阵,终归睡不着,抖抖手脚转转脑袋,发现除了没力气,似乎并无什么明显不妥。爬起来挑大灯头,解开衣服细细地看,也不见皮肤上有明显的病变。
病痛一减轻,公蛎又开始为那件被自己打碎的大肚青瓷瓶头疼。想起瓷片还丢在房间的地下,明天伙计来送茶水,一下子就会发现,公蛎只好软塌塌爬起来,找了件旧裤子,绑好裤腿,将瓷片尽数装入裤腿中,东藏西藏半日,觉得还是偷偷埋掉,或者丢入磁河算了,明日伙计问起,给他来个死不认账,谅他们也无可奈何。
公蛎绕到后窗。这里原是滩涂,除了河沙便是大大小小的鹅卵石,试了两次,都碰到了大石头。公蛎恼火,径直朝河边走去,准备抛入磁河。
刚走了几步,脚下一滑,一个趔趄坐了下去,摔得屁股生疼。今晚真是事事不顺,公蛎揉着屁股蛋,怒气冲冲乱踢一气。
“嗡”,砂石相撞,发出一声悠长的微鸣。公蛎耳尖,找准位置,用脚扒开表面的沙土。
原来是个光滑的圆石头,刚才估计踩到的正是它。公蛎拿起一块小鹅卵石,轻轻敲击,果然,圆石又发出浅浅的低吟,比刚才的更为清晰悠长。
难道碰到宝贝了?公蛎一骨碌爬起来,扒开周围的沙土,只见整块石头呈正圆形,青幽幽、碧汪汪,发出莹莹的微光;手指触摸之处温润如玉,同一般滑腻冰冷的河石大为不同。
公蛎大喜,小心翼翼将周围的石头清理干净。扒拉了三分之一不到,不由停住了。
“玉石”表面呈现出精致的花纹,看形状,也是蛇形纹。
原来是个青瓷坛子,头朝下埋在沙里,看做工、釉面、胎质,比自己打碎的那个更加精致。
难不成是那个富裕人家偷偷埋在这里的宝藏?公蛎心头一热,卯足干劲,不到一刻工夫,将青瓷坛子完完整整、毫发未伤地挖了出来。
果然同自己打碎那个造型、纹饰差不多,不过略大一些,圆口大肚,火漆封口,轻轻晃动,里面还有些轻微的碰撞之声,抱起来也相当有分量。
公蛎喜欢得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胡乱将裤子连同碎瓷片丢入坑中埋了,抱着这坛子便走。
走了几步,又想起房间里放这么大一个坛子太过醒目,不如趁着月黑风高,就地儿取了宝物,将坛子丢弃,也方便藏匿些。如此打算,便躲到一块大石后面,就着月光找了个薄薄的锋利石头,慢慢将火漆封口启开。
噗的一声,一股白气带着股沁人心脾的草药香味扑面而来。公蛎小心地打开坛子,看到里面油汪汪的,亮白的宝物在液体里微微晃动,心中惊喜万分,双手齐下,一把朝那个最亮的大块宝贝捧去。
时间长久,宝物似乎粘连在了一起。公蛎手上用力,咔嚓一声,拖拖拉拉拽出一堆东西来。
公蛎脑袋一懵,心脏骤停。
他拽拉出来的,是一具婴孩的骸骨;看样子原本是蜷缩着的,刚才被他用力一拉,身体以一种扭曲的姿势伸展,以至于大半截还在坛子里晃荡;而它的脑袋——全身唯一完全白骨化的骷髅被他捧在手心,黑洞洞的眼窝正在流出明晃晃的液体,看起来就像在哭泣。
公蛎愣了好久,才想起松手,骸骨噗通一声重新掉回坛子,溅出的水花落在公蛎的脸上身上,带着的草药味都透出一股恐怖。
月色当空,公蛎瘫在地上良久,连看一眼坛子都觉得心惊肉跳,好不容易挣扎着起来,心里乱作一团,不知所措。刚闭眼跪在地下磕了几个头,想求死者原谅,猛想起这里面似乎是个婴孩,年龄尚幼;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嘴里语无伦次念叨着“你可别缠上我,我明日就帮你报官,有冤屈也要找官爷申诉去”;想找东西封口,但火漆已经启开,颤抖着试了半日也封不上,找了块扁石头,手一抖还掉进了坛子里,差点将坛子砸烂。如此种种,直到四更,才勉强将坛子重新埋回原位,而那兜重新翻出来的碎瓷片,只好顺手丢进了芦苇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