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儿针(第9/15页)

这日吃过晚饭,公蛎早早去了听风阁。

今晚的表演却是傩戏。傩戏原不是中原本地戏曲,只见一群戴着面具的人,张牙舞爪地跳舞,夹杂着咿咿呀呀的怪异唱腔,一句也听不懂。依稀看出讲的是寻人,似乎一位老人,他的女儿走失,他便沿街乞讨一路寻女,最终终于找到女儿的故事。

公蛎最喜欢看的是歌舞和杂耍,对这种实在提不起兴趣,偏偏还有那个讨人厌的钱耀宗坐在身边,一会儿自作聪明地猜测剧情,一会儿假模假样地装内行讲解,而周围众人竟然自看自的,没一个人出言制止。公蛎看到一半,不顾钱耀宗的挽留,径自回房。

刚走到门口,便听到隔壁悦天房传来一些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被捂住了嘴巴,想要发声却发不出的样子。

钱耀宗还在看傩戏,未见二丫出来,应该是在房间里,这么晚了,会不会是她犯病了?

公蛎未加多想,敲门叫道:“二丫……玉姬,玉姬!”敲了好一阵,终于听到二丫尖声尖气回道:“叔叔,我没事,已经睡下啦。”

公蛎回到房中,心想钱耀宗真是个混蛋,女儿病着,还只管出去玩。他刚脱了外衣躺下,忽然心中一震,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

二丫一向叫他“蛇哥哥”的,公蛎纠正了多次,她坚决不肯改口,怎么今晚会叫他叔叔呢?

如林轩的客房,呈半个口字形,除了两头的昊天房和御天房,剩下七个一字排开,对窗便是修葺得花园一般的磁河滩涂。公蛎每到一个地方,首先留意的便是逃跑的路线,所以对这些门窗、缝隙、通风口、屋顶明瓦等所在位置早已烂熟,当下吹熄了灯,推开窗户跳了出去,猫着腰来到隔壁悦天房的窗下。

悦天房黑灯瞎火,窗帘紧闭,什么也瞧不见。公蛎侧耳细听,屋内寂静一片,连个呼吸声都没有,试着推窗,却发现窗是从内销上的。

公蛎越发觉得疑惑,摇身变回原形,顺着窗棂爬上了房顶,找到屋顶明瓦的位置,掀开一个缝隙,如同丝带一般滑了下去,自感身形灵动潇洒,不由小小得意了一下,可惜毕岸胖头等人无缘得见,连个观众也没有。

可是一下到房间,公蛎便发现自己错了。如今五月上旬,弦月当空,廊前灯火通明,屋顶还有被揭开的明瓦,即便是房间里未开灯,也决不会如此黑暗。公蛎自诩夜间视力惊人,只要有一点光线便可视物,如今却如同坠入地狱,伸手不见五指,完全找不到方位。

公蛎首先想到的是原路返回,逃离这个地方,但一抬头,却发现头顶也是漆黑一片。谁把头上的明瓦给盖上了?

公蛎的心突突地跳了起来,过了好一阵才冷静下来。他紧紧贴着地面,慢慢往前蠕动。

悦天房的格局和布置明明同自己的房间一样,但这里的地面却不似青砖铺就,而像是一整块,光滑之中带着艰涩,偶尔还有些长长短短的凹痕,身下的道路也不是平坦的,而是一直微微向左侧倾斜。

再走下去,公蛎发现,地面上的凹痕似乎有一定的规律,每隔一段,便重复一次。凹槽的形状,圆中有方,线条优美,不知道画着什么东西。

可是走了好一阵子,地面还是老样子。公蛎对无穷无尽的凹痕失去了兴趣,便竖起尾巴摆动,妄图扫到房间里的摆件或者桌椅,却无功而返。

这可怎么办?

公蛎按捺住惊慌,竖起鳞甲,竭尽全力捕捉气息。

房间似乎是密闭的,没有一丝空气流动的痕迹,所以找不到门窗;周围感觉不到有人的体温,但也并无那种阴冷窒息的感觉。

公蛎本想大叫,可是又唯恐引出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来,想了又想,只好调转方向,朝下滑行。

地面终于变得平坦。公蛎忽然嗅到一丝奇怪的味道,这种味道,像是寺院庙堂香烛的气息,但不够浓郁,中间似乎夹杂着草药香味。

公蛎一点一点细心分辨。

不错,二丫就在这里,在那丝被掩盖的气味之下,有二丫的味道。

公蛎恢复原形,小声叫道:“玉姬!”

空气一颤,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打破了。公蛎惊喜道:“玉姬,是你吗?”

今晚来的匆忙,火折子什么都没带。公蛎摸遍浑身上下,趁手的只有那块仿冒的避水珏,纠结了一番,吐出玉珏,往地面上用力一碰。

两个硬物相撞,发出几点小火花,同时还伴随着一串震耳欲聋的嗡嗡回声。

就着些微的光点,公蛎依稀看到二丫盘腿坐在地面正中,旁边一个黑影,手里捏着一根尺余的银针,正往二丫头顶扎落。

公蛎一愣,火花熄灭,一切重新陷入黑暗。公蛎用尽全力,将避水珏甩出,只听“咣”一声重响,接着“哗啦”、“轰隆”、“啪嚓”一声,公蛎脑袋剧痛,瞬间不知人事。

似乎不大一会儿,公蛎便醒了过来。脑袋有些钝钝的疼,用手一摸,额头上鼓了一个大包,手臂上也被划了一条小口子,自己躺在悦天房的地面上,周围灯火通明,脚下一堆花瓶的残骸。二丫坐在他身边,正焦急地看着他,端着一杯冷茶往他的嘴巴里倒,一见他睁开眼睛,顿时笑了:“蛇哥哥,你吓死我了。”

公蛎挣扎着站了起来,愣怔了一会儿,扳过她的小脑袋,一边扒开头发细看,一边道:“刚才你怎么了?”

二丫乖乖地任由他摆弄:“我没怎么呀。”她的头皮好好的,既无针孔,也不见有什么异物。公蛎不甘心,拉过她细细检查了一遍,确认她安全无虞,这才作罢,拉着她的手臂蹲下来,认真道:“你好好想想,刚才碰到了什么人,他同你说了什么话?”

二丫歪头看着他,茫然道:“刚才……爹爹去看戏了,不带我,我等得着急,就睡着了。”

公蛎打量着房间,道:“屋里还有谁来过吗?”二丫热切地道:“那就是你啦。”

窗子确实是从内销上的,并无开启痕迹;再看屋顶,明瓦依旧,可看见月光;除了二丫和钱耀宗的气味,并未他人来过的痕迹。

公蛎的第一个反应,周围有人动了手脚,或许同巫术有关也不一定。

公蛎忽然烦躁起来,皱眉道:“你一个人在屋里?”

二丫看着公蛎的脸色,收了笑意,怯怯道:“对啊,然后你敲门,就进来了。”

公蛎沉下了脸:“我是从大门进来的?”

二丫后退了一步,小声但毫不迟疑地道:“是呀。你敲门叫我,我给你开的门。”

公蛎瞪着二丫那张天真之中带着一点茫然的小脸。若不是二丫撒谎,便是自己见鬼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