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第4/6页)

梅拉尼给玛格丽特舅妈穿的裙子是松树一样的颜色,现在她是坐在快乐的树梢上了,吹着和弗朗辛合奏的长笛,而维多利亚正在地上打滚。楼下的铺面还摊着一片圣诞节的混乱,除此之外,工作间里四散着脱落的羽毛,可是厨房里满溢着欢乐。(《士兵的喜悦》、《把猫轰出桌子底》、《风流的爱尔兰佬》,他们会拉的曲子无穷无尽。)地上到处都是瓶盖和空酒瓶。空气混浊了,变成了香烟的蓝色。他们饿了就吃冷鹅,还有冷填料、奶酪、面包和碎肉派。接着,音乐又开始了。费因鲁莽地给了维多利亚一瓶吉尼斯,然后她就突然倒了下去,倒在了地毯外面,她的脑袋在狗爪子之间。整个房间的情形沉迷又放纵。

“我一定会尊重你的天真和年幼,梅拉尼,”费因说,“别害怕。”

“那么,在游乐场里的时候,为什么你在我不愿意的情况下吻我?”

“你不知道自己是不愿意的,直到我吻了你。”他说。

她想:嗯,他现在肯定已经醉了。

“看着我。”他说,转过她的脸正对着自己。

“干吗?”

“看着我。”

他们互相凝视。他是要催眠她吗?就像在游乐场里,她从他斜视的黑色瞳孔里望见了自己。“我的面容在你眼中,你的在我眼中浮现,真而朴实的心停留在两张脸上。”约翰·邓恩,生于1572年,卒于1632年,别名杰克·邓恩,又称圣保罗大教堂教长。在学校的诗歌课本里,在莎士比亚选读和亚历山大·蒲柏的《秀发遭劫记》之间。所有的小女孩都是那么喜欢约翰·邓恩。约翰·邓恩说,灵魂能够彼此交融,就像目光交缠在一起,交缠得像是摔落之夜的木偶拉绳。她就在费因的眼中,她在那儿,映现了两次。

“我可不想就这么冒冒失失。”她绝望地说。

他俯身向前,把一根手指放在了她的嘴唇上。

“嘘。”

在他们互相凝视的时刻,音乐就已经停止了。小提琴和长笛落在了地板上。弗朗辛和玛格丽特舅妈在拥抱。这是一个情人的拥抱,泯灭了外在世界的拥抱,就像是发生在午夜的山顶,撕扯的风吹打着他们头顶的枝条。弟弟和姐姐跪下了。房间里充满了平静。烟雾闪烁摇曳,又消散。明智的狗和他的肖像一起毫无谴责地凝视着他们。

“走吧,”费因说,“这里不需要我们。”

梅拉尼睁大了眼睛,脸色阴郁。她听任他把她拉到了外面,关上了背后的门。远离了厨房,就感觉很冷。费因的白衬衫隐约像座冰山。

他从架上拿起他的消防员夹克,系好纽扣。他很镇定,也许他刚才只是假装喝醉。

“这是乱伦,”梅拉尼低声说,“就像古埃及的国王和王后。”

“是的。”费因说。

“我从没向这方面猜。”她说。

“你没猜。”费因说。

“我以为她最宠你,因为你是岁数最小的。”

“你能闭嘴吗?”费因说。

他们上楼去了他的卧室。她很庆幸自己穿了兰道太太的毛衣,是她做家务的双手,用肥胖的吃寻常青草的绵羊身上的毛编织成的,像大家都知道的那样,这种绵羊会“咩咩”叫唤。她坐在费因的床上。她保持着安静的沉默。他躺在弗朗辛的床上,抽烟。

“他们是情人,他们永远都是情人。你能明白吗?”

“是的。”她说,声音很低。

“他们是彼此的一切,这就是我们要待在这里的原因,因为弗朗辛和麦琪……”他停住不说了。

“可是她年纪要大很多,”梅拉尼说,“她肯定要大很多岁。”

“你认为岁数要紧吗?”

“我想不,岁数没关系的。”沉默了一会儿,她说。

“你是不是吓坏了,像你这么一个好女孩?”

她想了一会儿。

“我以前从未遇见过这种事情,”她说,“没有乱伦,我们家里没有。”

弗朗辛和玛格丽特舅妈缠扭在一起,最原始的激情。他们倒在地板上,就在煤气灶旁边,给短粗的空酒瓶包围着,桌上还摆着进餐后的脏碟子、乳酪渣、啃过的鹅骨头,在墙上,还有一口停止了走动的布谷钟。

“那菲利普舅舅……”

“他戴绿帽子了,”费因冷酷地说,“是他自己的小舅子,他永远都不会怀疑到的人给他戴上的。”

“我把我的珍珠项链送给了玛格丽特舅妈。”梅拉尼说。

“你想把它们要回来吗?”

“不,我爱她。”这是真的。她说到“爱”的时候,她感觉到了发自内心的爱、温暖和理解。她也爱弗朗辛,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珍珠是鱼的眼泪。”她突然加了一句。

“什么是什么?”

“鱼的眼泪,珍珠。你绝不会想到鱼会哭,我突然记起来的。”

“这是我们的秘密,”费因说,撇开了那只流泪的鱼,“你知道了我、弗朗辛和麦琪,我们三个心灵最深处的秘密,那件使我们和别人不一样的事。”他用脚碾碎了扔在地上的烟头。

提前来到的黑夜降落在屋顶上,街对面的房屋亮起了灯,那是些没有秘密的人居住的陌生的房屋。梅拉尼坐在费因的床上,他躺在弗朗辛的床上,秘密充满了他俩之间的空隙,围绕着他们。具有古老而神圣的外表的秘密。乱伦在楼下的破烂的地毯上召唤,在楼上安静的卧室里召唤。

“我希望维多利亚不要醒过来。”梅拉尼说。

尽管光线昏暗,她还是看见了壁炉里有一段烧焦的木棍,那是平安夜祭典的残余。她发现自己在死盯着它看,仿佛它是她见过的最意义重大的东西,仿佛它会开口说话,跟她讲过去、现在和未来,在这三者浑然无际的大背景中,乱伦在其中也有可以解释的理由。可它事实上却只是一截烧焦的木棍。

大概在五点半(冬日下午的喝茶时间,一天和一年中最英国的时光),他们听到了第一声轰隆重响。

“哦,不,”费因说,指间的香烟掉了下去,“不!”

接着是另一声哐啷和一个女人意气丰沛嗓门顶到最高处的尖叫声,然后尖叫声止住了。接着是一声怒吼。他们坐在那里也听得很清楚,吼得很大声。

“你们下流!你们肮脏!”

梅拉尼跃过两张床之间的缝隙,躲进了费因的怀里,她的头埋进了他的夹克,说:“救救我,救救我。”落下来的烟头在床单上闷烧。

“我以为他有一天会杀死的人是我,”费因说,“他也这么想,我们两个人都一直这么想。可是我们两个都错了。”

菲利普舅舅回到家,发现他的妻子躺在她弟弟的怀抱里。这是时间奔涌的最后一站,这是障碍赛的冲刺部分,他们要跨越的栏架是红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