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盟约(第5/6页)

他的声调里除了嫉妒还有别的东西。如今我已经知道,有很多人总是把别人的好运当成是自己的吃亏。我感觉到他的敌意逐渐升高,仿佛我擅自闯进了一只狗的地盘,但如果对方是狗,我就可以跟它思绪相接,向它保证我没有恶意,但布兰特身上却只有敌意,像风暴般逐渐集结。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要动手打我,也不知道他觉得我可能会还手还是逃跑。我几乎已经决定要跑了,这时一个穿着一身灰的胖子出现在布兰特身后,一手紧紧抓住他的后颈。

“我听说国王下令要让他接受训练,是的,还有给他一匹马让他练习骑术。对我来说这理由就够了,对你来说也应该够了,布兰特。而且我听说你只是被派去把他带来这里,然后就该去向特勒姆师傅报到了,他有差事要叫你做。你听说的不是这样吗?”

“是的,女士。”布兰特的狠劲突然没了,只一个劲地点头。

“你‘听说’了这么多大八卦,我倒要提醒你,智者是不会把自己知道的事全都说出来的,还有,到处传故事的人脑袋里总是空空如也。你听懂了吗,布兰特?”

“我想是的,女士。”

“你想是的?那我就讲得更明白一点。不要再到处多管闲事乱嚼舌根了,把你该做的事情做好。给我勤快点、心甘情愿点,说不定哪天别人也会说你是我的‘宠儿’。我可是能让你忙得没时间讲闲话的。”

“是的,女士。”

“你,小子。”她突然转向我,这时布兰特已经沿着小径匆匆跑走了,“跟我来。”

这老女人没有停下来看我有没有照做,只是径自踏着大步穿过开阔的操练场,我要小跑步才跟得上。操练场紧实的土地被烤晒得硬梆梆的,烈日灼烧着我的肩膀,我几乎立刻就开始流汗。但这女人走得这么快,却似乎没有丝毫不适。

她全身上下都是灰色的:深灰色长罩衫、浅灰色紧身裤,还有一件将近及膝的灰色皮围裙。我猜她是某种园丁之类的,不过她脚上穿的灰色软靴又让我觉得纳闷。

“他们找我来上课……跟浩得上课。”我气喘吁吁地说。

她冷淡而简短地点点头。我们走到武器室的阴影中,脱离露天操练场上亮晃晃的阳光,我紧眯着的眼睛感激地睁开来。

“我要上的是武器课。”我告诉她,以防她听错了我刚说的话。

她再次点点头,推开门,这座有点像谷仓的建筑是间武器室,我知道这里放的是练习用的武器,因为精良的钢铁武器是收在城堡里的。武器室里光线温和,略微凉爽,还有木头、汗水,和刚铺上的新鲜芦苇的味道。她脚步毫不迟疑,我跟着她走到一座架子旁,上面架着一根根削了皮的棍棒。

“挑一根。”她告诉我。从她叫我跟她走以后,这是她第一次对我说话。

“我是不是应该先等浩得来?”我怯怯地问。

“我就是浩得。”她不耐烦地回答,“现在你挑一根木杖,小子。在其他人到之前,我要先跟你一对一,看看你的资质、看看你会多少。”

她没花多少时间就搞清楚我几乎什么都不知道,而且很容易畏缩。她只需要用自己手上的棕色棍棒稍微敲击、闪避几下,就能扣住我的棍子,把它从我震得发麻的手中甩出去。

“唔——“她说,口气不严苛也不慈祥,那声音就像园丁看到一只用来当种子的马铃薯上稍有一些害虫时可能发出的声音。我朝她靠近过去,在她身上发现跟那匹母马一样的安静之感,一点也不像博瑞屈那样防着我。我想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有些人是完全不会感觉到我向他们伸出触角的,有些动物也是。我其实可以更进一步地往她脑海探寻进去,但发现她对我丝毫没有敌意就已经让我松了好大一口气。于是我乖乖站着不敢轻举妄动,任由她检视。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她突然问。

又有人这么问我了。“蜚滋。”

我的轻声回答让她皱起了眉头,于是我挺直身体,把声音放大一点。“博瑞屈叫我蜚滋。”她稍微瑟缩了一下:“这的确是他的作风。见到母狗就叫母狗,见到杂种就叫杂种,博瑞屈就是这种人。嗯……我想我看得出他的理由。他叫你蜚滋,我也叫你蜚滋好了。好,现在我要让你知道为什么你选的那根棍棒对你来说太长、太粗。然后你再重选一根。”

她解释完,我选了另一根棍子,然后她慢慢引导我进行一段练习,这段练习在当时看来复杂得无以复加,但不到一个星期就变得非常简单,就像把我那匹马的鬃毛编成辫子一样简单。我们刚结束这段练习,她的其他学生就一涌而入,共有四个人,都跟我年纪相差不到一两岁,但都比我有经验得多。情况颇为尴尬,因为这下子学生的人数变成了单数,没有人想跟新来的练习对打。

我不知是怎么熬过那一天的,这段记忆现在已经一片模糊,我很幸运地都想不起来了。我只记得她终于放我们走的时候,我已经全身酸痛,别人沿着小径冲回城堡,而我则闷闷不乐地一个人走在后面,咒骂自己干吗要招惹国王的注意,走了很久的上坡路才走到堡内,餐厅里又挤又吵,我累得没什么胃口,我想我只吃了肉汤和面包。我离桌时一拐一拐地走向门口,一心只想着温暖又安静的马厩,这时布兰特又拦住了我。

“你的房间准备好了。”他只说了这么一句。

我绝望而焦急地看向博瑞屈,但他正在跟旁边的人说话,完全没注意到我哀求的眼神。因此我再度跟在布兰特身后,这次是走上一道宽敞的石阶,走进堡内我从来没探索过的部分。我们在楼梯间的一处平台停下脚步,他拿起那里桌上的一座分枝烛台,点燃插在上面的几根蜡烛。“国王一家人就住在这一厢。”他若无其事地告诉我,“国王的卧室就在这条通道尽头,跟马厩一样大。”我点头,盲目相信他告诉我的话。后来我才发现像布兰特这种跑腿小厮根本不可能进入皇室成员住的厢房,要更重要的仆役才进得去。他带我往上又走了一层,再度停步。“客房在这里。”他说着用烛台比了比,火光随着他的动作晃动,“当然是重要的访客才有得住。”

我们又往上爬了一层,楼梯比前两层明显窄了许多。我们在接下来的楼梯间平台再度停下脚步,我有些惶恐地看着往上越来越窄、越来越陡的楼梯。但布兰特没有带我继续往上走,而是沿着这一厢前行,经过三扇门,然后他拉开一扇木门的门栓,用肩膀顶开门。这扇门感觉很沉重且开启得不甚顺畅。“这房间好一阵子没用了。”他高兴地指出,“但现在这就是你的房间了,欢迎你来住。”他说着把烛台放在一口箱子上,然后就关上沉重的门离开了,留下我一个人在一间半明半暗的陌生大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