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一项任务(第5/6页)

切德当天晚上没找我,而是隔天晚上才叫我去。我满腔热情,充满好奇,沿着阶梯飞奔而上,但是跑到最上层时我停了下来,发现我的问题得稍后再问了。因为切德坐在那张石桌旁,偷溜蹲在他肩上,他面前半摊着一卷新的卷轴,一杯酒压着卷轴的一端,弯弯的手指慢慢往下移,似乎在读着某种清单。我走过去的时候瞥了一眼,上面列着村名和日期,每一个村名底下都列着一项项统计——多少战士、多少商人、多少只绵羊、多少桶麦酒或多少斤谷子,等等。我坐在桌子的另一侧等着。我已经学会了不要打断切德正在做的事。

“孩子,”他轻声说,眼睛仍然看着卷轴,“如果有个流氓从你背后偷袭你、往你头上敲,你会怎么做?他只在你背对他的时候偷袭你。你会怎么应付?”

我稍微想了一下:“我会转过身去,假装在看别的东西,不过我手上会拿一根又粗又长的棍子,等他来敲我时,我就猛然转身狠狠打他的头。”

“嗯,是的。唔,这招我们试过了。但不管我们多么若无其事,外岛人似乎总是知道我们设下了圈套,从来都不会攻击我们的诱饵。嗯,事实上,我们倒是骗过了一两批普通盗匪,但是红船劫匪从来不上当,而他们才是我们想打击的对象。”

“为什么?”

“因为他们对我们造成的伤害最严重。是这样的,小子,我们已经习惯被打劫了,甚至可以说已经适应了。我们会多种一亩田、多织一匹布、多养一头牛,我们的农民和城里人总是试着多准备一点,而且要是有人的谷仓被烧掉,或者有哪间仓库在打劫的混乱中失火,大家都会去帮忙重新把它盖起来。但是红船劫匪并不是以抢夺为主,也不是在抢夺的过程中才造成了破坏,他们是专门来破坏的,不管抢走什么东西都好像只是顺手而已。”切德顿了顿,盯着一面墙,仿佛要看穿墙壁似的。

“这没有道理,”他困惑地说,比较像是自言自语而非对我说话,“至少我看不出有什么道理。这就像杀死一头每年都生下健康强壮的小牛犊的母牛一样。红船劫匪把还长在田里的谷子和稻草都烧光,把带不走的牲口都杀死。三个星期之前在托恩斯比,他们放火烧了磨坊,把放在磨坊里的一袋袋谷子和面粉都割破。这么做对他们有什么好处?他们为什么冒着生命危险专门来造成破坏?他们并没有试图侵占领土,也从来没对我们表示过任何不满或仇恨。小偷还可以防范,但是他们专门到处烧杀掳掠,造成破坏,行事毫无章法可言。托恩斯比不会再重建了,那里的生还者既没有那个心力也没有那个资源。他们离开那里,有些人去投奔其他城镇的亲戚,有些人流落到我们的各个城市里行乞。这个模式我们已经太常见了。”

他叹了口气,摇摇头,理清思绪,当他抬起头来,注意力就完全集中在我身上了。切德有这种本事,可以把一个问题完完全全放到一边去,让人简直以为他已经把它给忘了。此刻他说话的口吻仿佛这是他唯一关心的事:“惟真要去洁宜湾跟克尔伐爵士讲理,你要跟他一起去。”

“博瑞屈跟我说了,但是他想不通原因,我也是。为什么?”

切德露出不解的神情:“你几个月以前不是抱怨说你在公鹿堡待烦了,想去看看六大公国的其他地方吗?”

“当然,但我不太相信这是惟真带我去的原因。”

切德哼了一声:“惟真根本不会注意他身边的随从有谁。他没耐心关注细节,所以他不像骏骑那么会处理人际关系,不过惟真是个好军人,长远来看,这或许是我们最需要的。是的,你说得对,惟真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要带你去……目前还不知道。黠谋会告诉他说你受训担任间谍,暂时就只有这么多,这点黠谋和我一起讨论过了。你准备好开始回报他为你做的一切了吗?你准备好开始为家族效力了吗?”

他的语气是如此平静,看着我的眼神是如此坦然,以至于让我问接下来的问题时比较容易保持平静,“我会需要杀人吗?”

“也许。”他在椅子上动了动,“这一点要你来决定。下决定然后去做……跟只是接到命令说‘就是这个人,必须动手’是不一样的。下决定困难得多,我一点也不确定你是否准备好了。”

“这种事会有准备好的一天吗?”我试着微笑,但我咧嘴而笑的动作像是肌肉痉挛。我试着抹去那笑容,但是没办法。一股奇异的震颤传遍了我的全身。

“大概不会。”切德沉默下来,然后当做我已经接受了任务:“这次有位老贵妇也会一起去,她要到洁宜湾去探亲,你就当她的随从。这工作没什么难的,百里香夫人年纪很大了,身体不好,她出门都坐封闭式的轿子,你就骑马走在轿子旁边,确保她不会被颠得太厉害,如果她要喝水你就拿水给她,负责这一类的小事。”

“听起来跟照顾惟真的猎狼犬没多大差别。”

切德顿了顿,然后微笑:“好极了,这项工作也交给你。这一路上,你要让每一个人都少不了你,这样你就有理由出现在所有地方、听见所有的事,就没人会质疑你在那里干什么。”

“我真正的任务是?”

“多听多打探。黠谋和我都觉得那些红船劫匪对我们的战略和长处未免太了解了。克尔伐近来很不舍得出钱好好派兵驻守守望岛的瞭望台,他的两次置之不理让修克斯大公国的沿海村落也因为他的疏忽两次付出代价。他是纯粹的玩忽职守,还是已经做出叛国的行为?克尔伐是不是在跟敌人合作,从中牟利?我们要你到处探听一下,看你能查出什么。如果你查到的一切都显示他是无辜的,或者如果你只有强烈的怀疑而没有证据,都把消息带回来给我们。但是如果你查出他叛国,而且非常确定,那么我们越早除掉他越好。”

“意思是?”我不太确定这是我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那么随意、那么从容。

“我准备了一种粉末,不管是加在菜里还是酒里都无色无味。至于要怎么用它,我们相信你能随机应变、小心谨慎。”他掀开桌上一个陶盘的盖子,盘子里有一个用上好纸张做成的纸包,那纸比费德伦给我看过的任何纸张都更薄更细致。奇怪的是,我的第一个念头是文书师傅一定会非常爱用这种纸。纸包里装着再细不过的白色粉末,吸附在纸张上,轻得足以飘浮在空中。切德用一块布掩住口鼻,小心地倒了一点在折起来的油纸上,然后把油纸包递给我,我摊开手掌接下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