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暗杀(第8/9页)

一时间,连黠谋似乎都吃了一惊,“但你几乎没吃什么……”他话说到一半就讲不下去了。

“精技会杀死其他所有的胃口,这点你也知道。”

“是的。”黠谋顿了顿,“此外我还知道,当这种情况发生的时候,人就已经逼近毁灭的边缘了,这点你也是知道的。对精技的胃口只会吞噬一个人,而不会滋养他。”

他们两人似乎都完全忘记了我的存在。而我努力让自己缩得小小的不引起他们的注意,我小口小口地啃着我手上的面包,像只躲在墙角的老鼠。

“但是只要能拯救一整个王国,区区一个人被吞噬又有什么关系。”惟真毫不掩饰语气中的苦涩,在我听来,他所指的很明显不只是精技而已。他把盘子推开,“反正,”他带着沉重的讽刺口吻说,“你还有另一个儿子可以接替我,戴上你的王冠。他身上没有精技留下的疤痕,而且他可以自由选择结婚或不结婚。”

“帝尊没有学习精技并不是他的错,他小时候体弱多病,盖伦没办法训练他。而且谁会料想得到,哪怕有两个精技娴熟的王子竟还是不够。”黠谋抗议道。他突然起身走到房间那一头,站在那里,靠着窗台俯望海面。“我尽我所能,儿子。”他压低声音说,“你以为我不关心,你以为我看不出你被耗损成什么样吗?”

惟真沉重地叹了口气:“不,我知道。是精技造成的疲倦让我讲出这种话,这不是我真心想讲的。我们两个至少要有一个人能保持头脑清醒,试着搞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就我而言,我能做的只有把感官伸展出去,然后加以分辨,试着在划桨手当中锁定领航员,试着找出可以被精技放大的秘密的恐惧,找出意志最不坚定的人作为第一个击破的对象。我睡觉的时候会梦见他们,我吃东西的时候他们卡在我的喉咙里。你知道我向来讨厌这么做,父亲,我一直都认为战士不该这么做,不该偷偷摸摸地在别人的脑海里窥探。给我一把剑,我会很乐意把他们开膛破肚。我宁愿拿刀砍死一个人,也不愿让他自己的头脑像只造反的猎犬反咬他一口。”

“我知道,我知道。”黠谋温和地说,但我不认为他真的知道。而我至少能了解惟真对他这项任务的厌恶。我得承认我也有同感,觉得这项工作多少让他变得有点肮脏,但当他瞥向我时,我保持自己的表情和眼神都不带批判意味。但我内心深处潜藏着罪恶感,对自己没有学会精技感到内疚,以至于现在帮不上我叔叔的忙。我在想,他看着我的时候不知是否想到要再次取用我的力量。这念头令人害怕,但我逼自己挺身面对这项要求。但他只对我心不在焉地和蔼一笑,仿佛他从来不曾想过这一点,然后他起身走过我的座椅,揉揉我的头发,仿佛我是力昂。

“替我带我的狗出去跑跑,就算只捕猎兔子也好。我很不想让它每天独自留在我房间里,它可怜兮兮、傻兮兮的哀求让我分心,无法专心做我该做的事。”

我点头,感觉他散发出一种令我惊讶的情绪,有些类似我与我的狗儿们分开时的那种痛苦。

“惟真。”

黠谋唤他,他回过头来。

“我几乎忘记告诉你我为什么找你来了。当然,是山区的那个公主,我想她是叫做珂特根……”

“珂翠肯,我至少还记得她的名字。我最后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还是个瘦巴巴的小女孩。所以,你决定的人选就是她?”

“对,根据我们已经讨论过的那些理由。日子也已经挑好了,在我们秋收宴之前的十天。你得在收割期一开始就离开这里,这样才能及时赶到山区。他们会在那里举行仪式,在他们的人民面前给你们两人完婚并签署所有的协定,之后等你跟她一起回到这里,再举办正式的婚礼。帝尊传话来说,你必须——”

惟真停在那里,挫败感令他神色黯然:“我没办法去。你知道我没办法去。如果我在收割期放下我这里的职责,等我带着新娘回来的时候就什么也不剩了。外岛人向来都是在最后一个月最贪婪、最鲁莽,因为接下来冬季风暴就会把他们赶回他们自己那该死的海岸。你以为今年会有什么不同吗?说不定等我把珂翠肯带回来的时候,会发现他们在我们的公鹿堡里大肆庆祝,你的头插在矛尖上迎接我!”

黠谋国王看来很生气,但他控制住脾气问道,“你真的认为,如果你松懈个二十天左右,他们就能把我们压迫得那么厉害吗?”

“我不是认为,我是知道,”惟真疲惫地说,“是非常确定,就像我确定我现在应该守在我的岗位上,而不是在这里跟你争论。父亲,告诉他们说这事必须延期。等到我们地上有了好一层积雪,等海上刮起大风把船全都吹回港里,我就马上去迎娶她。”

“没办法这样做。”黠谋遗憾地说,“山区的人有自己的信仰,他们认为冬天举行的婚礼会造成后代的歉收。你娶她的时间必须是在大地万物结果丰收的秋天,或是在山区小田地开始耕种的春天。”

“我做不到。等他们山区那里到了春天,我们这里的天气已经很好了,红船劫匪都来到了我们的家门口。他们总不会不了解这一点吧!”惟真的头左右摆动,像一匹系着过短缰绳的马一样躁动不安。他不想待在这里。虽然他讨厌这项精技工作,但它仍然召唤着他,他想要去做它,那种欲望跟保护国土没有任何关系。我心想,不知道黠谋知不知道这一点,还有惟真自己知不知道这一点。

“了解是一回事,”国王解释道,“但坚持要他们不顾传统又是另一回事。惟真,事情必须这样办,现在就办。”黠谋揉着头,仿佛头在痛,“我们需要这桩婚事。我们需要她的军队、她的嫁妆,更需要她父亲在后方支持我们。这事不能等。你难道不能,比方说,坐着封闭式的轿子去,用不着骑马分心,然后在旅途上继续用精技做你的工作吗?这样说不定对你也好啊!时不时还可以下轿子走动走动,呼吸点新鲜空气——”

“不!”惟真咆哮道,站在窗边的黠谋转过身来,看来几乎像是被窗沿困住。惟真走到桌边握拳重捶桌面,我从来不知道他能发这么大的脾气,“我说不行就是不行!我不能一边坐在马扛的轿子里又颠又晃,一边继续努力阻挡红船劫匪登上我们的海岸。而且,我绝对不要像病人或者软脚虾一样,坐着轿子去迎娶这个你替我选择的女人,这个我几乎已经完全没印象的女人。我绝对不会让她看到我那个样子,也绝对不会让我自己手下的人在我背后偷笑,说,‘哦,勇敢的惟真原来已经变成这样了,像个颤危危的老头被人用轿子抬着,去找别人替他拉皮条撮合的对像,仿佛他是个外岛妓女一样。’你的头脑到哪里去了,怎么会想得出这么愚蠢的计划?你跟山区的人相处过,你知道他们的性格和习俗,你认为他们的女人会接受一个这么病恹恹去娶她的男人吗?连他们的皇室都会把发育不全的婴孩给遗弃。要是我那样去到那里,你会毁了你自己的计划,同时还让六大公国任凭红船劫匪宰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