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暗杀(第6/9页)

“为了帮你。”我不假思索地说,然后发现自己说的是真心话。换成以前,我学精技可能是为了证明自己是个不辱骏骑的好儿子,为了让博瑞屈或切德对我刮目相看,为了提高我在堡内的地位。但现在,我看到了惟真的所作所为,看到他日复一日如此地辛苦,臣民却不仅不会称赞,甚至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我发现我一心只想要帮助他。

“为了帮我。”他复述道。风势逐渐减弱了,筋疲力尽的他带着认命的眼神望向窗外。

“把食物拿走吧,小子,我现在没时间吃了。”

“但你需要体力啊!”我抗议,心里觉得愧疚,因为我知道他刚才明明应该吃饭睡觉的,但他却把时间浪费在了我身上。

“我知道,但我没有时间了。吃东西是会耗费能量的,这一点还真怪。我现在没有半点多余的能量可以浪费。”他的眼睛开始探寻远方,直直瞪着,穿过此刻刚开始变小的暴雨。

“我愿意把我的力量给你,惟真,要是我可以的话。”

他用奇怪的眼神看我:“你确定吗?非常确定?”

我不了解他这个问题意义有多重大,但我知道答案。“我当然愿意。”然后我静静地说:“我是吾王子民啊!”

“而且跟我流着同样的血。”他确认。他叹了口气,刹那间看起来满心厌恨。他低头又看看食物,然后再看向窗外。“还剩一点点时间,”他小声说,“或许还来得及。父亲,你真该死,为什么总是你赢?过来吧,小子。”

他的语气有种令我害怕的强度,但我照做。我站在他椅子旁,他伸出一只手放在我肩上,仿佛需要我支撑他站起来。

我从地板上抬眼看他,头底下垫着一个枕头,身上盖着我之前拿来的那条毛毯。惟真站在那里,探出窗外,他所做的努力让他全身颤抖着,他发挥的精技力量强大得像一波波怒涛,我几乎都能触摸得到。“去撞岩石吧!”他深感满意地说,突然转身离开窗边。他对我咧嘴一笑,是那种熟悉的凶蛮的笑,但当他低头看着我时,那笑容逐渐消失。

“就像一头乖乖被牵去宰的小牛。”他悔恨地说,“我早该知道你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的。”

“我怎么了?”我好不容易问出口。我牙齿打颤,整个身体像被冻得发抖,我觉得我抖得骨头都快散架了。

“你说要给我你的力量,然后我就拿了。”他倒了杯茶,跪下来把杯子送到我嘴边,“慢慢喝。我刚才太匆忙了。之前我是不是说骏骑用起精技来就像头公牛?那我又该怎么说我自己呢?”

他又恢复了原有的率直、坦白和好脾气,我已经好几个月没看到这样的惟真了。我好不容易喝下一口茶,感觉到精灵树皮刺激着我的嘴巴和喉咙。我抖得没那么厉害了。惟真自己也拿起那杯子随口喝了一口。

“以前,”他闲聊般地说,“国王会取用小组成员的力量。小组差不多有六个人或者更多人,他们全都彼此相通相应,可以把力量聚在一起以供国王的需要。这才是小组的真正功用,提供力量给他们的国王或者给他们的老大。我想盖伦并不太了解这一点,他的小组是他自己弄出来的东西,就像马、牛、驴子一样,全都用挽具套在一起,根本不是真正的小组,缺乏协同一致的心智。”

“你从我身上取用了力量?”

“是的。相信我,小子,我真的不愿意这么做,但我刚才突然有这股需要,而且我以为你知道你在讲什么。你自己说你是‘吾王子民’,那是以前用来形容这种人的词。而且,因为我们两个血缘相近,我知道我可以从你身上汲取力量。”他咚的一声把杯子放在托盘上,声调里充满了憎恶,“是黠谋。是他设计了一切,让轮子转动,摆锤摆动。小子,只有你一个人负责端食物来给我,这安排并不是偶然,他是故意让我有取用你的机会。”他在房里快步踱了一圈,然后停下来俯视着我,“这事再也不会发生了。”

“没有那么糟。”我虚弱地说。

“不糟吗?那你怎么不站起来看看?或者坐起来就好?你只是个小男孩,只有一个人而已,不是一个小组。要不是我意识到你一无所知、然后及时收手,你可能就被我杀死了,你的心脏和呼吸会突然停止。不管是为了谁,我都不要这样把你吸干。来。”他弯身轻易地把我抱了起来,放在他那张椅子上,“你在这里坐一下,吃点东西。我不需要这些食物了。等你好一点之后,就替我去找黠谋,告诉他我说你让我分心,从现在开始我要他派个厨房小厮来送东西给我吃。”

“惟真。”我开口说。

“不对,”他纠正我,“要说‘王子殿下’,因为在这件事情上我是你的王子殿下,不接受任何反驳。现在你乖乖吃东西吧!”

我沮丧地低下头去,但我确实吃了东西,茶里的精灵树皮让我恢复的速度超过我的预期。不久我就能站起来,把盘子堆放在托盘上,端着托盘走向门口。我满心挫败和失望,伸手拨开门栓。

“蜚滋骏骑·瞻远。”

我停下动作,被这句话冻结,我慢慢转过身去。

“这是你的名字,小子,是我亲自写在军营纪录上的,在你被送来的那一天。这又是一件我以为你早就已经知道的事。别再把你自己视为‘那个私生子’了,蜚滋骏骑·瞻远。还有,别忘了你今天就要去找黠谋。”

“再见。”我静静地说,但他已经再度望向窗外。

这就是盛夏时节的我们。切德研究着一叠叠木牍,惟真坐在窗边,帝尊去替哥哥找个公主当新娘,我则静悄悄地替国王陛下杀人。内陆大公国和沿海大公国在会议桌上对峙,争吵咒骂,像争夺鱼肉的猫。黠谋则高踞在这一切之上,像只蜘蛛把网的每一个角都绷得紧紧的,密切注意每一根线的轻微震动。红船劫匪攻击我们,就像鲛鱼一块块撕咬着牛肉做的鱼饵,他们把我们的人民夺去加以冶炼,而被冶炼的人则成为我们国家的祸害,变成乞丐、强盗或他们家人的负担。人民不敢打渔、不敢交易、不敢耕作海岸边的河口平原,然而税赋必须增加,才能喂饱那些士兵和驻守着瞭望台的人,他们人数越来越多,却似乎无法保卫国土。黠谋不情愿地解除了我服侍惟真的职务,有一个多月都没再传唤我,直到一天早上我突然被找去共进早餐。

“现在根本不是结婚的时候。”惟真反对。我看着跟国王一同坐在早餐桌上的这个憔悴消瘦的男人,很难相信他跟我小时候见到的那个直率坦诚的王子是同一个人。短短一个月内,他的身体状况又恶化了很多。一块面包在他手里翻来覆去拿了半天,因为没胃口吃,又放了下来。他的脸色和眼神已经失去了户外生活的痕迹,发色枯暗,肌肉松弛,而且眼白部分发黄。要是他是只猎犬,博瑞屈一定会给他吃打虫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