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纳凉露台女神(第5/6页)
“你来做什么?”老师威严十足地问,“那是什么?”
我将酒瓶搁在地板上,恭敬地跪地行礼。
“在下是下鸭总一郎家的三男,名叫矢三郎。这是献给如意岳药师坊大人的礼物。”
“辛苦你了。”
老师说完,视线又飘到樱树,趾高气扬的态度丝毫不改。弁天笑着站了起来,动作可爱地拉好洋装的裙摆。当时的她模样普通,与路上行人没有两样。尽管莫名其妙被这个满脸皱纹的怪老头掳来,她脸上也不见惊慌,似乎坦然接受了命运。
“辛苦你了。”弁天低头向我行了一礼,接过红玉波特酒,捧在胸前。
“你这是什么装扮?”她望着我笑。
我已经不记得自己当时化身成什么模样。谁叫不管周遭的人如何训诫,我总是一概不予理会,不断变身呢。当时我到底是什么模样呢?
“你要不要也喝一杯?”
“不用了。”
“你不是人类吧?”
“这要我怎么说好呢。你呢?”
“我叫铃木聪美。”
“好啦,别再取笑他了。他是个怪小子。”老师朝弁天唤道,“一个禀性不良的家伙。”
“他似乎是个有趣的人。”
“哪里有趣啊。虽然身手不错,做事能干,但人要是不懂得矫正自己的缺点,终究一事无成。”
“您似乎很看重他呢。”
“别说傻话了。”
弁天嫣然一笑,带着我来到樱树下。
“你也一起赏花吧。”
樱花花瓣轻盈地飘荡在身旁,我们宛如置身梦中。
“你看,很美吧。从没见过樱花开得这么茂盛。喏,整个埋在花中,连树梢都看不见了。”
我没有回答,望着眼前的樱花,看傻了眼。
“喂,照我教你的试试看。”
老师的语气中带着我从未听过的温柔,真让我大吃一惊。
“哎呀,我还不行啦。”
“试试看嘛。”
只见弁天眯着眼仰望樱花,略带紧张地屏息着,她轻轻蹬地后,竟轻飘飘地浮在空中。她穿过满天飘降的樱花雨,伸手搭向一根向外延伸的枝丫,借此力量又飞往更高处。我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不知何时,红玉老师来到我身旁,仰望的脸上尽是满意之色。
“成功了。”弁天自花瓣飘降的花丛间露脸,笑得灿烂。
老师重重地颔首。
“自在翱翔于天际,这才是天狗。”
尽管已夜半三更,四条大桥还是人潮涌动。
我因弁天的寒冰之吻兴奋不已,在老板的免费招待下喝了好几杯伪电气白兰,就此酩酊大醉。我优雅地倚在四条大桥的栏杆上,吹着夜风醒酒。
四条大桥东侧有家名为“菊水”的餐厅,屋顶热闹地亮着啤酒屋般的灯泡。屋顶中央高高隆起,顶端浑圆光滑,模样怎么看怎么怪。墙上直直一列的双开窗泄出窄细的光芒,闪耀明亮,看在醉醺醺的我眼中宛如一座模型。
要是爬上那光滑的高塔,不知会怎样?正当我如此暗忖之时,弁天出现在高塔顶端。只见她以菊水的塔顶作踏板,腾空一跃,跨过祇园的灯火飞向南座的大屋顶。白天晒得灼热的屋瓦应该还很烫,但弁天神色自若地一路踩着屋瓦而去。
红玉老师终于出现在大屋顶南侧,没想到他还爬得上去。只见他气息奄奄,仿如全身发条松脱似的不住颤抖。伟大的红玉老师如今得竭尽全力才爬得上屋顶,不幸的是,他那把上等的黑漆拐杖在坡度陡峭的屋顶派不上用场,所以老师只能趴着。老师想展现威严迎接弁天,全身涌现了过人的气势,这我不得不佩服,可是伏倒在对手脚下要如何让这场单相思的恋情反败为胜呢?真叫人替他捏把冷汗。
弁天站在老师面前。老师趴在地上,仰望弁天。两人简短交谈了几句。只见弁天冷冷地摇头。在夜灯的照耀下,弁天光辉耀眼,而仰着头的老师却是一张伸长脖子的瘦削马脸,委实窝囊,叫人不忍目睹。看来这注定是一场无法改变的败仗了。
我知道老师一定很想骄傲地对她说:“我要昂然而立,向你展现威严,拥着你一同优雅地在夜空漫步,尽情痛骂在尘世蠢动的万物。”可是他现在只能趴在地上,头和臀部不住地颤动,根本不知道弁天能否明白他的心。
我想,该是我上场的时候了,便朝南座走去。
我还没来得及走到四条大桥东侧,老师与弁天的久别重逢就已收场,没半点浪漫气氛。
弁天留下无法动弹的老师,翩然飞向夜空,根本来不及挽留。只见她一口气飞越鸭川,以东华菜馆屋顶那座西班牙式的高塔当踏板,飞往灯火辉煌的夜街。
老师无法展开飞行术追去,只能待在原地颤抖。
弁天将匍匐在屋顶的老师抛在身后,迎着夜空朗声发出天狗的笑声。
笑声之巧妙,就连真正的天狗也自叹弗如。
老师终于走下屋顶,来到南座下,坐倒在人行道旁喘息。他穿着皱巴巴的褐色西装,衬衫落出松垮垮的长裤。
“老师,您在这里做什么?”我出声叫唤。
“原来是你啊。”老师吓了一跳,望着我,“你喝醉喽。”
“嘿嘿,小喝了点。”
“终日只知玩乐。”
“我今天已经玩够了。”
“等等,我也要回去,去叫辆出租车来。”
“老师,与其坐出租车,不如用飞的比较快吧。”
老师狠狠瞪了我一眼,低下头说:“嘴巴别那么坏。”就像小孩子在闹脾气,他频频以拐杖敲着地面,“真是丢脸,老朽闪到腰了。”
我在川端路拦了辆出租车,背着老师坐进车内。老师的身子软绵绵的,很轻。我背上的老师发出一声满是苦闷的长叹。
“这个蠢蛋,不是叫你别再变成女孩的模样吗?”
“这样看起来不就像孙女接爷爷回家了?”
“让女孩背着走,未免也太怪异了。”
老师说着,手绕到前方偷偷搓揉我的胸部。
“哼,果然是假的。”他以一副了然于胸的口吻咕哝道。
出租车沿着鸭川而行,车窗外街灯飞快流逝,闹市逐渐离我们远去。
“你将信送到弁天手上了吧。”
“是的。我不敢靠近星期五俱乐部,就飞箭传书。”
“你做事总是这么胡来,这样不行。”
“弁天大人会回来吧?”
“不知道,她也是终日玩乐。”
“对了,老师您方才在那里做什么?”
“我只是想到祇园喝点小酒。”
接下来我便没再多问。
老师早知我会偷看那封情书,我也知道老师定会料到这点。这些日子通过长期往来,我们早已摸清对方的心思。然而,老师明知如此,还是不肯向我透露详情,我也不会“挑明了讲”。师徒之间,不能随意肝胆相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