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大文字纳凉船之战(第5/11页)
“但是狸猫不都是傻瓜么?”二代目笑着说。
二代目过着平静的生活,完全不想站在风口浪尖上,一点儿也不像天狗。
京都的狸猫对“新天狗时代”的期待在逐渐降低。因为狸猫都是傻瓜,所以他们觉得像红玉老师或鞍马天狗那种妄自尊大的作风“才像天狗”。而遇到二代目这种人,就会有自以为是的狸猫跑出来预言说:“二代目早晚会被弁天大人干掉!”狸猫这个种族啊,如果不适当地给他点颜色,就会蹬鼻子上眼自大起来。
二代目每天的日程,除了出门散步、将时代倒错的新海归姿态昭示天下以外,就是整理在欧洲时的冒险记录,或调整家具的布局,或躺在天鹅绒的长椅上沉迷推理小说。看他这样浪费天狗的才能,我都替他着急。
“偶尔出去疯一下也不是什么坏事。”
“你这话听起来很不安分啊,”二代目说,“我又不是天狗。”
“您又说这么任性的话。”
“而且我也很忙啊,这房间我还没收拾完。”
在我看来,二代目这宅邸很难再找出还需要收拾的地方。所有物品都已经放在了最恰当的位置,就连堆在写字台上的书,都详细分类排好,书脊对齐,堪称完美。跟红玉老师乱糟糟的公寓简直是天壤之别。
父亲安居于极致的混乱中,儿子安居于极致的秩序中。
我针对红玉老师房间的脏乱向二代目做了详细说明,二代目皱着眉头冷冷地说:“那种地方,不如一把火烧了更痛快。”
听说弟弟对电磁气学感兴趣,二代目非常高兴。似乎他年轻时也沉迷过做此类研究。
“对了,矢四郎,送给你一样保护眼睛的东西吧。”
说着,二代目从房间角落的铁柜里,拿出一个古朴的飞行眼镜。据说这曾是一位充满冒险精神、喜欢飞机的英国少年的心爱之物。弟弟非常高兴,立刻戴上装出一副少年飞行员的样子。
二代目的家具什物,每一件都能牵扯出一段他在欧洲的回忆。
二代目优雅地向我们聊起,他爱不释手的烟斗是捷克的旧书店老板转让给他的;看书时躺着的天鹅绒长椅是维也纳某位高贵的女士送的;堆得像山一样高的推理小说是剑桥大学的哲学家转让的。那位哲学家在研究哲学上投入太多的精力,整日一副气息奄奄的样子,只有通过看推理小说或电影才能稍微放松一下。
但有两个话题,是二代目绝对不会提及的。一个是当初为什么去国外旅行,另一个就是事到如今为什么回日本。只要话题涉及这两点,二代目就会立刻打岔转说其他事情。
过了一会儿,二代目抬头看了眼挂钟,下午两点了。
“毛球们,你们是不是差不多可以回去了?”
“看来我们待得太久了。”
“出去散步之前,我想在长椅上小睡一会儿。”
就在这时候,玻璃门对面的阳台上,有个人影飘然落下。
二代目一脸惊讶地转头看向那里,玻璃门开了,一身凉爽白色连衣裙的弁天随着热风一起翩然而至。她对我和弟弟嫣然一笑,完全无视二代目,横穿整个房间,毫不客气地直接往铺着天鹅绒的长椅上一躺,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随便。
我在二代目耳边小声说:“这位是弁天大人。”
“哦,是吗。”二代目反应冷淡。
弁天自从七月回国以来,似乎就有点在意二代目。
天下无敌的弁天,觉得京都所有人都该理所当然地臣服在自己脚下。其实也的确如此,她漫游世界后回国时,造成天狗、狸猫与人类空前绝后的大轰动。鞍马天狗们为她举行了盛大的欢迎典礼;狸猫界的首脑们带着贡品拜访奉迎;星期五俱乐部临时集会,大肆庆祝她回国。至于红玉老师,狂喜得不禁要去亲吻她的脚尖。
唯一完全无视这一切的人物,就是二代目。
二代目沉默地从桌前起身,走近弁天横卧的长椅,然后用一脸如雕像般的冷漠表情俯视弁天。
弁天虽然也回望二代目,但完全没有起身的意思。
“怎么?”弁天笑着问。
“小姐,抱歉打扰你休息了。不过你能把这长椅还给我吗?接下来我要循例在长椅上午睡。”
“哎呀,但是我已经躺在上面了。”
“这是我心爱的长椅,小姐。”
“……的确,躺着非常舒服。感觉马上就能睡着。”
意识到绅士风度的交涉方式不管用后,二代目一言不发地转身,来到我们刚刚喝红茶的桌子前,两手抓住白色桌布顺势飞快地一抽,抽走了桌布,桌子上的茶具却纹丝不动。接着二代目如同正面迎击公牛的斗牛士一般,摆动着白色桌布靠近弁天。他在长椅前的地板上摊开桌布,还一丝不苟地拉平四个角。弁天也好奇地微微起身。
“没关系的,小姐。”二代目温柔地说,“你就那样,不要动。”
二代目转到长椅椅背的一侧,用身体一顶,长椅倾斜,弁天发出小小的惊呼从上面滚了下来。
二代目满足地拍了拍手拂去灰尘,微笑地面对在桌布上摔了个屁股蹲儿的弁天。
“见笑了,小姐。不过,不管你躺着多舒服,但现在我们的问题是,你让我觉得不舒服。”
二代目说完就轻身在长椅上躺下。
“那么祝你愉快,我要休息了。”
弁天佯装平静,但显然是强压住了不断膨胀的怒气,我几乎能听到她心底怒火熊熊燃烧的声音。她站起来,对二代目怒目而视。
“好奇怪的天狗,你说是吧矢三郎。”她对我说。
“弁天大人,请息怒……”
“这点小事,我才没生气。”
她走向阳台似乎是要打道回府,但应该是气不过吧,忽然又转身回来打开二代目的衣橱,将里面熨好的衬衫都拽出来一件不留地全部弄皱后扔了一地,然后踩着满地的白衬衫走了出去。
在这期间,二代目眼皮都没抬一下,一直熟睡着。
飞离二代目宅邸的弁天一路向北,就像轻松跳过踏脚石一样在高楼大厦的屋顶间飞跃。因为她四处发泄怒气,京都市政府厅舍、京都新闻社、京都府立医科大学等地的玻璃窗都被震碎了,天线被折断,楼顶的水箱也被砸出一个洞。
最后弁天来到红玉老师的公寓。
“哦,这不是弁天吗,今天怎么想到来这里。”红玉老师见到弁开,立刻喜笑颜开。
弁天弯腰在他身旁坐下。
“师父,人家受到了惊吓。”
“什么事让你受惊了?”
“我真倒霉!师父,你看啊。”
弁天装作天真无邪的少女,露出纤细的左肘给老师看,说这是从长椅上跌落时留下的淤青。其实这淡淡的淤青,八成是她乱发脾气用胳膊肘撞京都新闻社楼顶的水箱时留下的。不过对弁天来说,不管怎样这淤青都是二代目害的,无视她魅力的二代目就是万恶的根源。她向老师倾诉二代目的无礼,还委婉地暗示自己的贞操受到威胁。红玉老师忘了自己也是个色胚,竟愤慨地说:“我决不允许有人对我弟子图谋不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