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02 叛乱之火 Chapter 07 普雷斯顿潘斯(第14/20页)
詹米一脸疑惑地觑着他的“武器”,屋里又掀起一片怪叫和嘘声,然后詹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哈!枪膛空了,就这样而已嘛!”詹米帅气地把手伸向墙上的一排罐子,对我扬起一边的眉毛问着,看我一点头,就拿下一罐水,对着张开的嘴倒。水溅出下巴泼到衣服上,他喝着水,喉结剧烈地上下起伏。
“呼!”詹米放下罐子,用袖子抹去脸上的水滴,向观众一鞠躬。
“好,来吧!”詹米开始把手往下伸,但见了我的表情之后,手也停在半空中。他看不到背后敞开的门,也不知道谁站在那儿,不过屋里突然一片静默,让他明白状况有变,所有赌注都不算数了。
查理王子殿下低头穿过门楣走进小屋。为了前来探视伤患,他特别穿了深紫色的马裤与搭配的袜子,洁白无瑕的上衣,还有显然是为了表示与军队休戚与共而穿的卡梅隆的花格子呢外套与背心。他肩上另外还围了苏格兰披肩,别上苏格兰烟水晶胸针,头发刚扑好粉,圣安德鲁勋章挂在胸前,闪闪发亮。
查理王子站在门口,姿态高贵地想用眼神激励他的手下,同时也显然挡到后面的人了。他缓缓举目四顾,看到眼前二十五个男人不舒服地挤在地上,医疗助手蹲在旁边,染血的绷带乱七八糟地丢在角落,药物和器材散放满桌,还有站在桌子后面的我。
王子殿下通常不太理会随军的妇女,不过礼仪的约束已经根深蒂固了,所以即便我裙子上有着血迹与呕吐物的污渍,头发还散开溜出头巾,朝各个方向竖起,他还是当我是个女士,朝我致意。
“弗雷泽夫人。”王子对我优雅地一鞠躬说道。
“殿下。”我屈膝回礼,心里希望他不会停留太久。
“夫人,非常感谢您代我们辛勤付出。”王子轻柔的意大利腔调比平常明显。
“谢谢您。请小心血渍,您脚边的地面很滑。”
王子小心绕过我说的那摊血,优美的嘴有点绷紧。门口通了,谢里丹、奥沙利文、巴莱里诺勋爵纷纷走进来,原本拥挤的小屋变得更挤。查理王子尽了该尽的礼节,便小心翼翼地在两床地铺中间蹲下来。
王子轻轻将手放在一个人的肩上。
“英勇的同袍,你叫什么名字?”
“吉尔伯特·门罗……呃嗯,殿下。”男子慌忙加上最后一句,敬畏地看着查理王子。
查理王子伸出精心修剪过指甲的手指触摸绷带和夹板,门罗右手仅存的部分就包在里面。
查理王子简单明了地说:“门罗,你的牺牲很了不起。我在此承诺,你的牺牲不会被遗忘。”王子的手抚过门罗长了络腮胡的脸颊,门罗高兴又不好意思,脸都红了。
我正在帮一个头皮受伤的人缝伤口,但还是能从眼角瞥到查理王子绕了小屋一圈。他走得很慢,一床床探视,无一遗漏,停下来问每个人的名字和家乡,表达感谢与关心,道贺或致哀。
这情景让所有人意想不到,无论英兵或高地兵都一片沉默,只能勉强低声回答殿下的问题。最后,查理王子终于直起身来,韧带发出清晰的咔咔声。他苏格兰披肩的一角沾上了泥巴,但他似乎没注意到。
“我向各位表达父王的祝福与谢意,各位今日的功绩,我们永志不忘。”躺在地上的士兵虽然没有心情欢呼,但有些人面带微笑,屋里响起一片低沉的道谢声。
查理王子正要转身离开,却看到詹米远远站在屋内的角落,怕谢里丹的靴子踩到他的光脚丫。殿下的表情顿时开朗起来,显得很高兴。
“老弟!我今天没见到你,还以为你遇到什么事了。”查理王子俊逸红润的脸上出现一抹责怪的表情,“你为什么没到牧师宅邸,和其他军官一起用餐?”
詹米微笑,恭敬地鞠躬:“我的手下都在这里,殿下。”
查理王子听了这句话扬起眉毛,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此时巴莱里诺勋爵向前一步,在查理王子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王子的表情突然变得十分担忧。
“这些话听听!”查理王子因为情绪激动搞混句法对詹米说道,“勋爵大人告诉我你不幸负伤!”詹米看起来有点狼狈,很快朝我看了一眼,想确认我有没有听到查理王子的话。他知道我一定听见了,又迅速看回王子的方向。
“不算什么,殿下,只是一点割伤。”
“让我看看。”这句话虽然浅白,但显然是道命令,詹米毫无异议地解下苏格兰披肩。
深色格子花呢内面几乎变成黑色,披肩下的上衣从腋窝到臀部都染红了,血液干涸的地方凝固成一块块褐色。
我先放下头部受伤的患者,上前处理他的伤势。我解开上衣,轻轻把伤处的衣服拉开。虽然流了很多血,但我知道伤势不会太严重,詹米还直挺挺地站着,血也止住了。
这是军刀划过的痕迹,斜斜掠过肋骨,詹米运气好,刀子割的是这个角度,要是再直一点,就会深深划入肋骨间的肋间肌了。詹米的伤口长约八英寸,皮开肉绽,因为没有继续施压,底下又开始渗出血来。这个伤口要缝很多针,但除了可能受感染,伤势并不是很严重。
我转身向王子殿下说明詹米的状况,但看到他脸上的表情,我错愕了。一瞬间,我以为那是“菜鸟的颤抖”,不习惯看到伤口和血的人都有这种现象,刚开始会很惊恐。战地救护站许多实习护士解开包扎时,常常看一眼就夺门而出,吐完再回来照顾伤患。尤其是在战场上受的伤,外观看起来通常特别骇人。
但王子殿下并不是因此流露出这样的表情。虽然他绝对算不上天生的战士,但十四岁时第一次在意大利的加埃塔作战,也曾负伤流血,像詹米一样。我认为查理王子并不是胆怯,尽管他水汪汪的棕色眼睛刚才一瞬间显露出震惊,但这股情绪现在已经退去。查理王子并不是因为血淋淋的伤口而心生畏惧。
站在查理王子面前的不是陌生的佃农或牧羊人,不是无名的子民——他们的本分就是为斯图亚特的目标奋战。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位朋友。我想是詹米的伤口突然让他醒悟,这些血是因为他的号令而流,这些人是因为他的目标而负伤。如果这份理解就像刀剑,那么深深刺伤他是很自然的事。
他注视着詹米受伤的身侧,好长一段时间不发一语,而后才抬头看着詹米的双眼,后又低下头握住詹米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