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02 叛乱之火 Chapter 07 普雷斯顿潘斯(第15/20页)
“谢谢你。”查理王子低声说。
只有在这一刻,我想或许他原本能当个好国王。
根据王子殿下的命令,教堂后面的小斜坡上搭了个帐篷,为阵亡士兵提供最后的掩护。英国伤兵虽然医疗上受优待,但在这里待遇就和其他人一样,人一列列排着,布盖着脸,只能从服装辨别哪些是高地人。所有人在这里等待翌晨下葬。凯堡的麦克唐纳带来一个法国神父,神父疲倦地耷拉着肩膀,他脏污的高地苏格兰披肩上搭着紫色圣带,看起来很不相衬。他在帐篷里慢慢走,在每一具横卧的躯体脚边停下来,为之祈祷。
“主啊,求你赐给他们永远的安息,并以永恒的光辉照耀他们。”神父无意识地在胸前画十字,再走向下一具尸体。
今天稍早我看过帐篷,而且紧张地数过高地人的尸体。二十二具。我进入帐篷,发现现在人数攀升到二十六具。
第二十七具躺在教堂附近,即将走完旅程的最后一段。亚历山大·金凯德·弗雷泽的腹部和胸口伤痕累累,体内还有止不住的缓慢出血,他正缓缓地走向死亡。他被送进来时我看过他,他脸色惨白。整个下午他都一个人孤独地躺在战场上,身边尽是敌人的尸体,自己血液慢慢流失,渐渐死亡。
他努力想对我微笑,我用水浸湿他的唇,在唇上涂上牛脂。让他喝水等于是马上要他的命,因为液体会猛然流出他千疮百孔的肠子,产生致命的休克。我迟疑地评估该如何处理他严重的伤势,想着尽早让他解脱或许比较仁慈……但我后来放弃了,因为我知道他至少希望能见到神父,向神父告解。所以,我让他去教堂。在我照护生者时,贝宁神父在教堂照护垂死者。
詹米每半小时左右就去教堂看一下,金凯德撑了很长一段时间,尽管生命的实体逐渐消逝,他却仍紧抓不放。但詹米这次去了,迟迟没有回来,我知道挣扎现在终于结束了,于是去看看能否帮忙。
原本金凯德躺在窗边的一块地上,现在那儿没有人,只有一大块深色的污渍。金凯德也不在放死者的帐篷里,而且到处都找不到詹米。
最后我终于在教堂后的山丘上稍远的地方看到他们。詹米坐在石头上,金凯德的身体在他臂弯,金凯德的一头鬈发靠在他肩上,两只毛茸茸的腿垂落在一侧。詹米和金凯德就像他们身下的石头一样动也不动,仿佛失去生命般静止,虽然真正与世长辞的只有一个人。
我触摸金凯德那苍白无力的手,确定一下,然后把我的手放在那丰厚的棕发上。他的头发感觉还是如此生气蓬勃,多么不协调。男人不该没尝过女人的滋味就死去,但金凯德已经等不到了。
“詹米,他走了。”我轻声说道。
詹米好一阵子一动也不动,但后来也点点头,睁开双眼,仿佛不愿意面对这一夜的事实。
“我知道。我带他出来没多久,他就死了。但我不想让他走。”我抬着金凯德的肩膀,轻轻将他放在地上。地上青草翠绿,夜风卷起草茎环绕着他,轻轻吹过他的脸颊,欢迎他重回大地的怀抱。
我心里明白:“你不想让他死在屋里。”穹苍俯视我们,云朵惬意流转,许诺无尽的庇护。
他缓缓点头,然后跪在那具躯体边,亲吻他宽阔、苍白的额头。
“如果我是他,我也会希望有人为我这么做。”詹米轻声说。他拉起苏格兰披肩盖住那棕色的鬈发,用盖尔语低声说些我听不懂的话。
野战医院是容不下眼泪的,有太多太多事情要做,尽管我看了那么多伤痛与死亡,一整天我都没有掉过泪。但现在我不再强忍,即使只有一下也好。我把脸靠在詹米的肩膀上寻求力量,詹米轻轻拍我几下。我抬起头,抹去脸上的眼泪,看到詹米依然用干涩的双眼,盯着地上静静躺着的躯体。詹米感觉到我在看他,于是低头看我。
“他还活着、还有感觉的时候,我已经为他哭过了,外乡人。”他静静地说,“现在,屋子里状况怎么样?”
我吸吸鼻子,又擦了擦,挽着他走回小屋。“有个人需要你帮忙。”
“是谁?”
“哈米什·麦克白。”
詹米的脸几个小时来一直紧绷着,现在那张满是污渍的脸,终于放松了些。“他回来了?太好了。他情况严重吗?”
我翻了翻白眼:“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麦克白很受詹米信赖,他块头高大,一脸卷曲的棕色胡子,个性沉默。只要詹米喊他,他一定出现在身边,旅途上需要什么他都迅速去办。他话不多,但有时埋在胡子中的脸会缓缓绽放羞怯的笑容,就像一朵花在晚上绽放,罕见而灿烂。我知道自从他在战场上失踪,詹米尽管有其他琐事和压力,还是一直挂念着他。一天逐渐接近尾声,脱队的士兵一个个回来,我也一直注意有没有麦克白的身影。但夕阳下山,军营亮起了火堆,麦克白还是没回来,我也开始担心会在死者中发现他的身影。
但半小时前,他回到医疗站,行动缓慢,不过可以靠自己的力量行动。血迹顺着他的腿一直流至脚踝,他走路时小心翼翼,两腿叉开,但说什么也不愿意让一个“汝人”碰他,检查哪儿受伤了。
麦克白躺在提灯附近的毯子上,双手交握横放在大肚皮上,眼睛很有耐心地死盯着天花板的椽木。詹米在他身边跪下时,他眼睛转了过去,但其他地方都没动。我巧妙地躲在后面,让詹米宽阔的背遮住我。
“好了,麦克白,情况怎么样啊?”詹米一只手放在麦克白粗厚的手腕上,向他打招呼。
“没有大碍,大人,没有大碍。只是有点……”麦克白嗓音低沉,迟疑地说。
“这样,那我们来看看。”麦克白没有抵抗,让詹米掀开苏格兰披肩一角。我从詹米的手和身体中间的间隙偷看,明白了麦克白犹豫的原因。
他鼠蹊部上方遭人用剑或长矛刺入,再往下猛地扯了一道口子,阴囊一侧呈锯齿状裂开,一颗睾丸垂悬在外,光滑的粉红色外皮带着光泽,像剥开的水煮蛋。
詹米和其他人一看到伤口,脸上血色尽失,一个助手反射性地摸自己,想确定自己的是否还完好无缺。
伤口尽管看起来可怕,但睾丸本身看起来没有损伤,也没有大量出血。我碰碰詹米的肩膀,对他摇头,表示不管是否会影响男性心灵自尊,这伤势其实并不严重。詹米眼角余光瞄到我的动作,于是拍拍麦克白的膝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