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02 叛乱之火 Chapter 07 普雷斯顿潘斯(第17/20页)

我也不念叨他了,更别提要求他和那些伤患一起躺着休息。他要陪伴那些人,这也是他的工作。

“还有其他人可以帮忙,外乡人。要不要我请阿契找人过来?”他温柔地说。

听起来很令人心动,但我没想太多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我怕一旦承认自己很疲倦,就再也动不了了。

我伸个懒腰,手撑在后腰上。

“不用了,我会撑到天亮,然后再找人接替。”我也说不上来,就觉得自己一定要陪他们度过今晚,天亮了,他们就安全了。詹米也不多说,只是环住我的肩,让我靠着他一会儿。我们在静默中分享彼此身上的力量。

詹米最后抽出手说:“那我和你待在一块儿,天亮前,我自己一个人睡不着。”

“拉里堡其他人怎么办?”

他转头望向小镇外围军队扎营的地方。“有默塔带着。”

我说:“那就不用担心了。”窗里透出的光,让我看到他的笑容。小屋外有条长凳,天气晴朗时主妇会坐在这里,处理鱼货或缝补衣物。我拉着他在我身边坐下,他靠着小屋的外墙,吐出一口气。他很明显累坏了,这副模样让我想到菲格斯,那孩子在打完仗后,也是一脸糊涂狼狈的样子。

我伸手按摩詹米的后颈,他闭着眼睛转向我,额头贴着我的额头。

“当时怎么样?情况如何?说给我听听。”我轻声问詹米,手指使劲,慢慢按摩他肩颈僵硬的肌肉。

他先是沉默,接着叹口气,开口说起来。一开始有点吞吞吐吐,后来说得顺了,似乎不吐不快。

“我们没生火,因为默里勋爵认为我们要在天亮前下山,不能让山下发现我们在移动,于是我们在黑暗中坐了一会儿。我们甚至不能说话,因为声音会传到山下的平原,所以我们就坐着。”

“然后我感觉有东西在黑暗中抓住我的大腿,吓得我胆汁都涌上来了。”詹米把指头伸进嘴里小心翼翼地揉着,“差点害得我把舌头咬断。”虽然看不到他的脸,但我能感觉到他脸上的肌肉抽动,他笑着。

“是菲格斯吗?”

笑声像幽灵一样,飘荡在黑暗中。“就是菲格斯。那臭小子,一路爬过草丛,我还以为是蛇呢!他小声告诉我安德森的事,然后我就跟着他爬过草丛,带安德森去见默里勋爵。”

他的声音迟钝又恍惚,我的抚触蛊惑了他,让他开口。

“命令下来,我们要沿安德森说的小径移动,所有人都站起来,在黑暗中出发。”

那个晚上没有月亮,一片漆黑,也不像平常有云,可以将星光折射到地上。高地军在狭窄的小径上,跟着安德森静静前进,除了前面人移动的脚跟,看不到其他东西。大家穿过潮湿的草丛,每一步踏在小径上的足迹,都让小径变得更宽阔。

军队悄然无声,军令不用喊的,而由士兵一个传过一个。大刀和战斧裹在苏格兰披肩里,火药瓶塞在上衣里,贴着快速搏动的心脏。

一踏上坚实的土地,高地军依然保持安静,席地而坐,尽量把自己舒服地安顿下来。火还是不能生,他们吃手上的冷军粮,整顿好休息,裹在自己的苏格兰披肩里,眼里看着敌军的营火。

“我们可以听到他们在说话。”詹米闭着眼,后脑勺枕着双手、靠着屋子的外墙说着,“我听到有人在开玩笑、有人在和人要盐巴、有人在传皮酒囊,而且我知道几个小时后我可能会杀了对方,或对方会杀了我。这种感觉很奇怪。我忍不住会去想,这个声音的主人长什么样子?白天看到他,认得出来吗?”

然而,虽然即将到来的战争让人恐惧,还是不敌十足的倦意,那时“黑脸弗雷泽族”(因为他们脸上还留着黑炭的痕迹)和他们的头儿已经超过三十六小时没睡了。詹米捡了一捆草当枕头,苏格兰披肩塞在肩膀周围,与他的手下一起躺在波浪起伏的草丛中。

好几年前,他还在法国军队时,有位军士曾和这些年轻的佣兵说过该怎么在大战前一晚入眠。

“先安顿下来放松,反省自己,好好念一遍《悔罪经》。雨果神父说,如果你在战地这样做,即使没有神父听你忏悔,你的罪还是可以被赦免。既然睡着时不能作恶,醒来时你就已经蒙受天恩,也准备好把那些浑蛋杀个片甲不留。等着你的不是一场胜仗,就是极乐天堂,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詹米虽然私底下觉得这番话逻辑有点问题,但不失为一个好建议。良心得到安慰能减轻灵魂的负担,一再重复的祷词也有安抚效果,让脑海不再想象可怕的画面,让自己镇静下来进入梦乡。詹米望着漆黑的天空,用意志力让僵硬的肩颈放松,投入大地的怀抱。星辰暗淡迷蒙,不如邻近英军营火来得光明。

詹米的思绪来到身边的手下,一个一个点名。比起自己的罪孽污秽,他们让詹米更内疚不安。罗斯、麦克默多、金凯德、肯特、麦克卢尔……他停了一下,感谢老天,至少自己的妻子和那孩子菲格斯还安全。他继续想着克莱尔,想沉浸在美好的记忆里,她坚定的微笑,环抱她美妙温暖、真实存在的躯体,当天下午和他吻别时,那火热的身躯紧紧抵着他。尽管詹米又累又倦,默里勋爵也在附近,詹米还是冲动地想扑到她身上,连衣服都不脱立刻占有她。真奇怪,战争迫在眉睫时,他总是充满对她的欲望,就像现在……

他还没默数完每个人,眼皮就已经合上了,好像是疲倦将他往下拉似的。想起克莱尔,他的下身微微抽紧。他努力想驱散欲火,继续还没结束的点名,像个牧羊人数着一群要带去宰的羊儿入睡。

但这场仗不会是场屠杀,他努力说服自己,想让自己安心。詹姆斯党只有轻微伤亡,如果克莱尔说得没错,会有三十人死亡。詹姆斯党军队有两千人,拉里堡的人成为三十人之一的概率非常小,对吧?

他裹在苏格兰披肩里微微打颤,极力摆脱那短暂却翻搅他五脏六腑的疑虑。“如果”克莱尔说得没错。他仍不免感到疑虑,尽管看到她在那受诅咒的巨石阵旁,她的面容因为恐惧而崩溃,金色的双眸惊恐地圆睁,身形轮廓逐渐模糊。而一样惊恐的他伸手攫住她往回拉,只能感觉手中她脆弱的手。也许他该让她回去属于她自己的地方。不,不是“也许”,他“应该”让她回去,但他把她拉了回来。他虽然给她机会选择,却不顾一切想她,是那股力量把她留在身边。她留了下来,给他机会去选择是否相信她。挺身行动,或转身逃离。他已经做出选择,而什么也阻止不了黎明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