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硫黄味 第一章 刺痛拇指(第17/19页)

又或许是因为薰衣草水的气味。吉莉丝宽松飘逸的长裙,总是散发出某种自制精油的香气:金盏花、洋甘菊、月桂叶、甘松香、薄荷和马郁兰。不过今天,她白色裙摆飘出的香味是薰衣草。同样的味道,也充满了格雷厄姆太太务实的蓝色棉质衣料,从她骨感的胸口飘散出来。

尽管吉莉丝的身形同样瘦削,但从她长袍的低领口中,显露出来的却完全不是一回事。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吉莉丝·邓肯穿着便服,通常她都穿着隆重宽大的长裙,扣子高高扣到颈上,很适合治安官夫人的装扮。现在,她显露出来的丰满曲线令人意外,那奶油色的饱满胸口几乎和她穿的裙子同一色调。这下我才稍微明白何以亚瑟·邓肯这样的男人,会娶一个身无分文、毫无背景的女孩。此时我的眼睛不由得看向墙上整齐标示的瓶罐,搜寻硝石的位置。

吉莉丝挑出架上的三个广口瓶,从每个瓶子中倒出少量物质,倒进一个小小的金属火盆。她用烛火点燃下方一块木炭,朝着渐渐旺盛的火焰吹气。火星蔓延开来之后,一股含着香气的烟雾蹿升而起。

阁楼里的空气几乎是静止的,灰色烟雾直直上升,没有散开,形成一道烟柱,和白色长蜡烛的形状互相呼应。吉莉丝像个女祭司,在自己的庙宇中,坐在两道烟柱之间,优雅地盘起双腿。

“现在,我想可以开始了。”吉莉丝用指尖迅速轻撒一些迷迭香碎叶,满意地审视眼前的场景。黑色窗帘上饰有神秘的符号,阻挡了全部日光,蜡烛成为唯一的直接光源。火焰透过静止的水面映照分散开来,那盘水发着光,仿佛自己也是光源,而不只是反射烛光。

“怎么开始?”我问。

灰色的大眼像那盘水一样发光,因为期待而燃烧着。她的双手在水面上摆动,接着合在两腿之间。

“就静静坐着,倾听你的心跳。你听见了吗?放松地、缓缓地、深深地呼吸。”她说。尽管她表情生动,声音却冷静而缓慢,和平常明快的说话节奏截然不同。

我顺从地遵照指示,等呼吸稳到一个平衡的节奏,感觉自己的心跳也跟着放慢。我辨认出烟雾中的迷迭香气味,但不太确定另外两种药草是什么。毛地黄还是委陵菜?我本来认为那种紫色的花应该是茄属植物,但显然不是。不管那些药草为何,我的呼吸慢到一个程度,不像是可以完全归因于吉莉丝暗示的力量。我感觉好像有重量压在胸骨之上,不受意志控制,迫使我慢下呼吸。

吉莉丝坐着完全没动,眼睛眨也没眨地看着我。她点了一下头,我便顺从地低头看向静止的水面。

她开始说话,语气平和,闲聊一般,再度让我想起格雷厄姆太太在巨石阵中对太阳的呼求。

那语言不是英语,但也不完全不是英语。那是陌生语言,但我觉得我应该知道,仿佛我只是听不清楚而非听不懂。

我感觉双手开始发麻,想改变原来交叠放在腿上的姿势,却动不了。她平和的声音持续着,温柔又有力。现在,我知道我听懂她说的话了,但仍然无法把语言唤入意识的表层。

我模糊地发觉,我要不是被催眠了,就是被下了某种药,而我的理智正抓着意识的边缘,抗拒那股香烟的拉力。我可以从水面看到自己的倒影,瞳孔缩得跟针尖一样小,眼睛睁得跟被阳光照盲的猫头鹰一样大。“鸦片”一词飘过我逐渐消逝的思绪。

“你是谁?”我无法分辨我们之中是谁先问了这个问题,但我感觉自己的喉咙动了,回答:“克莱尔。”

“谁派你来这里的?”

“我自己。”

“你为何要来?”

“我不能说。”

“为何不能说?”

“因为没人会相信我。”

我脑海中的声音又变得更加抚慰、亲切、迷人了。

“我会相信你。相信我。你是谁?”

“克莱尔。”

突然一个巨大的声响打破魔法。吉莉丝吓了一跳,膝盖撞到水盆,把水中的倒影吓得缩了回去。

“吉莉丝?亲爱的?”声音在门外喊叫,试探中隐含着命令。“我们得出发了,亲爱的。马准备好了,你却还没穿上礼服。”

吉莉丝低声咒骂几句粗话,起身推开窗户,新鲜空气冲往我脸上。我眨眨眼睛,驱散脑中的一团迷雾。

她站着,低头怀疑地看着我,接着弯身拉我起来。

“那么,走吧。感觉有点怪异,是吗?有时有的人会有这种反应。我穿衣服的时候,你最好在我床上躺一下。”她说。

我在楼下她房间的床单上平躺,闭着眼睛,听着吉莉丝在私人衣橱里细碎的窸窣声,想着刚刚究竟是怎么回事。显然,那不是为了找出诅咒或下咒的人,而是为了探查我的身份。我的脑筋逐渐恢复灵活,我想到吉莉丝会不会是科拉姆的间谍。像她这样的地位,可以听到整个区域内的全部事情和秘密。而除了科拉姆,还有谁会对我的背景这么感兴趣?

我想,要是亚瑟没来打断招魂仪式,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在那阵香雾之中,我会不会听到催眠师那句标准的命令“等你醒来的时候,一切都记不得了”?但我却记得,而且还在想着。

然而,我没机会问吉莉丝这件事。卧房门开了,亚瑟·邓肯走了进来。他穿过房间走向私人衣橱的门,敲了一下,接着便匆忙走了进去。里面传来小小一声惊吓的尖叫,接着一片死寂。

亚瑟·邓肯又在门口出现,他睁大着眼,茫然盯着前方。他脸色发白,我以为他胃痛又发作了,便跳下床赶到他身旁,他身体重重靠向门边的侧壁。

不过,我还没碰到他,他就把自己推离门口,走出房间,脚步微微踉跄地冲过我面前,好像没见到我似的。

我自己敲了敲门。

“吉莉丝。你还好吗?”

里面一阵沉默,接着一个非常冷静的声音说:“很好,当然。我马上出去。”

当我们最后下了楼,发现亚瑟显然已经稍微恢复了神智,正和詹米啜饮白兰地。他看起来有点心不在焉,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但见到妻子的时候,还是稍微赞美了一下她的外表,然后派人去备马。

我们抵达城堡的时候,宴会刚开始,而治安官和夫人被带到主桌的上座。詹米和我地位稍低,和鲁珀特及奈德·高恩同桌。

菲茨太太又超越了自己,满意地笑着接受众人对餐点、饮料和其他布置的赞美。

确实很美味。我从未尝过烤雉鸡填蜜栗,自己动手拿了第三块,奈德·高恩兴味盎然地看着我的好胃口,问我有没有吃过乳猪。

我的回答被大厅另一端的骚动打断。科拉姆从桌边起身,朝我走过来,老亚历克·麦克马洪跟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