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硫黄味 第一章 刺痛拇指(第5/19页)
尽管那诅咒令人不安,但门已上闩,又有詹米的臂弯,在双重保护之下,我睡得很好。接近破晓时,我梦见青草如茵,蝴蝶飞舞。黄的、褐的、白的、橘的,像秋叶一样绕着我飞,在我头上和肩上发光,像雨水滑落我的身体,纤细的脚在我肌肤上搔着,光滑的翅膀拍动着,像是在微微呼应我的心跳。
我轻轻飘向现实表层,发现在我肚皮上骚动的蝴蝶脚是詹米柔软红色的鬈发,而困在我大腿间的那只蝴蝶,是他的舌头。
过了一会儿之后,我说:“嗯,这让我非常舒服,你呢?”
“我吗?我大概已经四十五秒了,假如你继续保持这个姿势的话,”他笑着把我的手拿开,“但我比较想慢慢来。我天生缓慢谨慎,你应该看得出来。今晚是否有荣幸请您作陪,夫人?”
“可以。”我把手臂放在脑后,半闭着眼盯着他,带着挑战的意味,“假如你这话的意思是,你太弱了没办法一天两次的话。”
他眯着眼,坐在床沿看我。突然一阵白光,他扑了上来,我发现自己被紧紧压在羽毛床上。“好,嗯,别说我没警告你。”他埋头在我的发间。
两分半钟之后,他呻吟着睁开眼。双手大力搓揉着头和脸,短一点的毛像刺一样竖起。接着,他含混不清地用盖尔语咒骂一阵,不情不愿地滑出被窝,开始穿衣,在早晨凉凉的空气中微微颤抖。
“我想,你大概不能对亚历克说你病了,然后回床休息吧?”我怀抱着一丝希望问。
他笑了,弯身亲我,然后伸手到床下找袜子。“外乡人,就算我这样说,但没有天花、瘟疫,或惨重的外伤作为证据,我想这借口应该没用吧。只要我没流血,老亚历克就会立刻出现在这儿,把我从临终病床上拖下来,加快我龟速的动作。”
他拉起长袜,在折下袜口时,我看着他线条优美的小腿。“要有严重外伤,是吗?我可以沿着那几条线弄出点状况来。”我心怀不轨地说。
他咕哝一声,伸手去拿另一只袜子。“嗯,注意你攻击的方位,外乡人。”他努力挤出猥亵的眨眼表情,最后斜眼看着我,“你瞄准的部位太高了,可别怪我手下无情。”
我挑起一边眉毛,缩回被窝:“别担心,不会超过膝盖的,我保证。”
他拍拍我一边的臀部,然后离开前往马房,嘴里大声哼着《石楠丛上》的曲调。副歌的声音从楼梯上传回来:
身边坐着小女孩,她抓着我膝,
虎头蜂呀飞呀飞,叮在我的膝,
飞呀飞在石楠丛,飞在班迪可!
我得出结论:他说得对,他没有音乐天分。
我又沉入短暂而满足的昏睡状态,不过很快又醒来,起身到楼下用早餐。堡里大多数人都已吃完早餐去工作了,那些还在厅里的人都愉快地跟我打招呼。没有斜眼,也没有包藏祸心的表情,看来没有人暗自想着自己肮脏的小把戏会不会成功。尽管如此,我还是环顾了那些脸孔。
我拿着篮子和挖掘棒独自在花园和田间度过了整个上午,因为有些常用的药草快用完了。通常村民都是去吉莉丝·邓肯那里看病,但是近来她或许忙于她丈夫的病,而无暇顾及她的常客,所以有几个病患来到我的诊疗处,药材的用量因此大为增多。
下午接近傍晚时分,我待在诊疗处。看病的人不多:一个持久性湿疹患者,一个拇指脱臼患者,一个打翻锅被热汤烫到腿的帮厨男孩。我给湿疹患者和烫伤男孩分别开了草根臼药膏和蓝菖蒲药膏,又给拇指脱臼患者复位并固定了拇指,之后,我便专心用已故比顿的小钵捣碎石根草。这植物的名字取得很妙。
捣药的工作很琐碎,但适合在慵懒的下午做。天气很好,我站在桌边向外望时,看见蓝色阴影从榆树下向西延伸。
依序排列的玻璃瓶在屋里闪耀着微光,橱柜上则整齐铺放着绷带和敷布。药材柜已经过彻底清洁和消毒,现在储藏着用棉纱布袋好好包着的干燥的叶片、草根和蘑菇。我深深吸了一口室内辛香刺激的味道,再满足地呼出来。
接着我停下捣药动作,放下捣杵。我惊讶地发现,我很满足。尽管这里的生活充满不确定,尽管某些人的诅咒令人不快,尽管对弗兰克的思念不断隐隐刺痛着我,但我并没有不快乐——几乎算是相反。
我立刻被羞耻和背叛的感受淹没。我怎么可以独自快乐?弗兰克一定担心到发狂了。我想,即便没有我,时间还是在继续——我看不出它有什么理由不继续——我一定已经消失四个月以上了。我想象他搜遍整个苏格兰乡间,联络警方,等着跟我有关的迹象和消息。此时,他一定已经打算放弃希望,转而等待找到我尸体的消息了。
我涌起一阵罪恶感,感到悲伤和难过。我放下研钵,在窄小的房中来回踱步,双手擦着围裙。我早该逃走的,我应该更努力。可是我试过了,我提醒自己。我试过好几次了——结果发生了什么?
对啊,看!我嫁给了一个苏格兰逃犯,一起被一个有虐待狂倾向的龙骑兵队长追缉,跟一群野蛮人在一起。倘若这些人认为詹米会威胁到他们珍贵的宗族遗产,必定会格杀勿论。最糟的是,我竟然觉得很快乐。
我坐下来,无助地盯着成排的瓶瓶罐罐。自从回到理士城堡过着平常的生活,我刻意压下以前那段生命的记忆。在我内心深处,我知道得快点做决定,但我一直拖延,一小时又一小时,一天又一天,把我的不安埋藏在有詹米陪伴的喜悦之中——还有他的臂弯里。
突然,走廊传来一阵碰撞和咒骂声,我匆匆起身走到门边,詹米踉踉跄跄地走入,一边由驼着背的老亚历克扶着,另一边是马夫——人很热心但没什么力气。他在我的凳子上坐下,伸出左脚,不舒服地皱着脸。他的表情与其说疼痛,不如说是烦躁,所以我跳过问候的步骤,直接跪下来检查他受伤的脚。
“轻微拉伤。你做了什么?”我大略检查之后说。
“摔倒了。”他简短地回答。
“从围篱上掉下来?”我嘲弄地问。
“不是,从多纳斯背上。”他怒目而视。
“你骑了那家伙?”我难以置信地问,“如果是这样,你很幸运,只有脚踝拉伤。”我拉出一条绷带,开始包扎关节。
“嗯,没那么糟。老兄,其实你一度还驾驭得挺好。”老亚历克明断地说。
“我知道。一只蜜蜂叮了它。”此时我正拉紧绷带,他紧咬着牙怒声说着。
老亚历克扬起浓密的眉毛。“哦,只是一只蜜蜂吗?那畜生的反应好像是被箭射中一样。它四脚离地一跃而起,落地后就完全失控,在围栏里到处乱窜,像被困在罐子里的大黄蜂一样,”他下巴朝着詹米一指,“但这个家伙也没放手,一直等到那匹红褐色大魔头越过围篱才松开。”詹米做出不悦的表情回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