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硫黄味 第一章 刺痛拇指(第7/19页)
我告诉他吉莉丝说过的话,他笑了,气息在冰凉湿润的空气中凝成白雾。“天哪,我哪敢啊!”他说。
“你不认为科拉姆会怀疑这种事吗?”
他肯定地摇摇头:“不,我想不会,外乡人。他要是对这种事有丁点怀疑,我不可能活过十七岁的,怎么可能长大成人,活到二十三岁。”
这或多或少符合我对科拉姆的印象,尽管如此,詹米的话还是让我放心不少。
他变得若有所思,蓝眼突然显得很遥远。“不过,回头想这件事,当时我并不知道,科拉姆其实知道我为何仓促离开城堡。要是吉莉丝·邓肯到处散播这种谣言——那女人就会惹事,外乡人,就算她不是人家谣传的女巫,她也总是爱八卦、爱批评——嗯,我想最有可能是,他当时已发现真相。”
他抬头看着沿着屋檐泄下的一帘雨水。“我们差不多该下去了,外乡人。外头越来越湿了。”
我们走另一条路下去,越过屋顶走外面的楼梯,下到厨房的花园,假如雨势不至于大到走不过去,我倒想在那里摘点琉璃苣。我们躲在城墙下,上面有个凸出的窗台挡开了雨水。
“琉璃苣能做什么,外乡人?”詹米好奇地问,望着被雨水打落在地的散乱藤蔓和植物。
“新鲜的琉璃苣不能做什么。要先晒干,接着……”
我被一阵可怕的吠叫声打断,那声音从花园墙外传来。我冲进雨中往墙边跑去,詹米在后头跛脚跟着,速度较慢。
是村里的贝恩神父,他跑到小径上,脚下的水坑溅出水来,一群狂吠的狗跟在后面。教士服的长摆阻碍了他的行动,神父绊倒在地,水花和泥泞四处飞溅。那群狗瞬间跳上来又吠又咬。
一团格子影在我旁边墙上张开,詹米一跃而入,伸出棍子,用盖尔语大吼,加入了这场混战。如果说吼叫和怒骂的效果不明显,那棍子的效果就大多了,毛茸茸的身体被棍子击中时,它们尖声吠叫。狗群渐渐撤退,最后转身往村庄的方向飞奔。
詹米拨开眼前的头发,气喘吁吁。“像狼一样凶狠,”他说,“我跟科拉姆讲过那群狗的事了,两天前就是它们把科巴赶进湖里的。他最好把它们射死,以免咬死其他人。”他低头看我,我跪在倒地的神父身边检查。雨水从我的发梢滴落,我感觉披肩渐渐湿透。
“它们还没咬死人。除了一些齿痕,基本上没事。”我说。
贝恩神父的教士服有一侧被撕了开来,露出大片无毛的白皙大腿,上面有道丑陋的裂缝和几个开始渗血的穿刺伤口。神父因受惊而脸色惨白,正在挣扎起身,显然并未伤得太重。
“神父,你要是愿意跟我到手术室去,我会帮你清洗伤口。”看着眼前这位矮胖神父的狼狈模样,我压下想笑的冲动提议道。他的教士服随风拍打,菱格纹袜露了出来。
贝恩神父状态好的时候,脸就像握紧的拳头,而此时更是像极了。红色血液从他的脸颊上流下晕开,勾勒出两颊和嘴巴间的垂直皱纹。他对我怒目而视,仿佛我要他犯下什么公然猥亵罪。
显然他是这样认为的,因为他接下来说:“什么,要天主的仆人露出私密部位给一个女人处置?嗯,我跟你说,夫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在你正努力融入的这个圈子里是不会有人接受的。只要有我挽救这个教区的灵魂,就不会!”说罢,他转身离开,脚跛得很严重。他试着提起袍子撕裂的那一侧,但没成功。
“随你便。不让我清洗伤口,会溃烂的!”我在他身后叫道。
神父没有回应,只是拱起圆呼呼的肩膀,走上花园里的阶梯,一次踏一阶,好像企鹅在大浮冰上跳着。
“那人不太喜欢女人,是吗?”我对詹米说出我的结论。
“以他的职业来说,我想这样也好。”他说,“走,去吃东西。”
用过午餐,我送我的病人回房休息——这次只留他自己一人,尽管他不断抗议——然后我前往手术室。大雨好像拖慢了许多事的速度,人们宁愿安全地待在屋里,也不愿脚被犁头辗过,或从屋顶跌落。
我更新了戴维·比顿的诊疗记录,愉快地度过了下午。不过我一做完,门口就突然一暗——有访客到访了。
他是真的让门口暗了下来,整个身体挤满门框。我在半暗的光线中眯眼看去,是亚历克·麦克马洪的身形。他身上裹着外套、披肩、遮马毯,装扮与众不同。他缓缓走进房里,让我想起科拉姆第一次到手术室看我的样子,我大概看出他的毛病。
“风湿病,是吗?”我同情地问。
他僵硬地在唯一的椅子上坐下,发出闷闷的呻吟。“对。湿气困在骨头里,该怎么处置?”他说。他把粗糙的大手放在桌上,放松手指。手掌慢慢张开,像夜间盛放的花朵,露出里面结茧的掌心。我抓起一根指节明显的手指,来回轻轻转动伸展,并按摩粗硬的手掌。我这样做的时候,那皱纹遍布的老脸扭曲了一下,但随着第一阵刺痛过去,他放松下来。
“好像木头,”我说,“好好喝杯威士忌,再做做深度按摩,就是我最好的建议。艾菊茶最多也只能做到这样。”
他笑出声,披肩滑落到肩膀上。“威士忌,嗯?我很怀疑,姑娘,但我看得出来你是好医生的料。”
我探进医药柜后方,拿出一罐无名的褐色瓶子,里面装着我从理士城堡蒸馏室带来的东西。我砰的一声把瓶子放在他面前,还加上一个牛角杯。“喝掉,接着脱掉衣服,看你觉得脱到什么程度算得体,然后在桌上躺下。我会生火,所以会足够温暖的。”我说。
他的蓝眼赞赏地俯视瓶子,弯曲的手缓缓伸向瓶颈。“你自己最好也喝点,姑娘。这会是个大工程。”他建议道。
我用力压上他的左肩,放松关节,接着从下方抬起肩膀,转动这四分之一的身体。他呻吟着,既疼痛又满足。“我妻子以前会帮我压背,舒缓腰痛,但这个更舒服。你那双手很有力,姑娘。你可以做个好马夫的。”他说。
“我就当这是赞美啰。”我淡然地说,然后往手上倒出更多的温热油脂,涂抹在他宽大白皙的背上。在他袖子卷起来的部分,有一条明显的界线,分出手臂饱经风霜、杂斑满布的褐色皮肤和肩背如牛奶般白皙的肌肤。
“嗯,你曾是个白嫩的小伙子呢。你背上的皮肤,跟我的一样白。”我说。
一阵深沉的咯咯笑声传来,我手下的肌肉也震动起来。“若不是背痛,你就不会知道了,是吧?艾伦·麦肯锡有次见我脱下衬衣接生小马,她就说,老天似乎在我身上放错了头,我肩上应该放一袋牛奶布丁,而不是一张祭坛屏风上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