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硫黄味 第二章 女巫,你不应让她活着(第13/13页)

他在前室,在一张窄窄的橡木长椅上睡着。他仰躺着,跟平常一样,双手交叠在腹部上方,嘴巴微微张开。窗外最后的阳光,从我身后照进来,勾勒出他的脸,好像一张金属面具。他的脸上有风干的泪水,银色水痕在金色皮肤上闪亮,铜色胡楂也暗暗发光。

我站着看他好一会儿,心中洋溢着难以言喻的温柔。我在他身边躺下,动作尽量轻巧,紧紧依偎在窄窄的长椅上。他在睡梦中转向我,这是他常做的动作。他把我抱得更近,让我的背靠向他胸膛,他的脸颊则搁在我的发上。他在半梦半醒间伸手抚去飘到鼻前的头发。接着我感到他突然震了一下,他醒了,发现我在这里,接着我们失去平衡,双双跌到地上,詹米压在我身上。

我完全不怀疑他是活生生的血肉之躯。我呻吟着,屈起一边膝盖撞向他的下腹。

“走开!我不能呼吸了!”

他不仅没有起身,反而彻彻底底吻了我,加剧了我的呼吸困难。我暂时忽略氧气不足的问题,专注在更重要的事情上。

我们拥抱良久,没有开口说话。最后他终于问:“为什么?”

我吻他的脸颊,他的脸湿湿咸咸的。我感到他的心脏抵着我的肋骨跳动,我们只求永远停留在此时此刻,别无他求,不需要移动,不需要做爱,只是呼吸着相同的空气。

“我得回来。”我说。我笑了,声音有点颤抖。“你无法想象,就只差那么一点。热水澡差点儿赢了。”接着我开始哭,身体微微颤抖,因为刚刚才做了决定,因为怀抱中的这个男人感到喜悦,也因为我永远无法再见另一个男人的撕裂悲痛。

詹米紧紧抱着我,他的重量把我往下压,好像是要保护我,以防我被巨石阵狂啸的拉力带走。终于,我的泪流完了,筋疲力尽地躺着,头靠着他令人安心的胸膛。此时天色已然全黑,可是他还搂着我,小声说话,好像我是个害怕天黑的孩子。我们黏着彼此,不愿分开,即使只是去生个火或点根蜡烛也不愿意。

最后詹米终于起身,也拉着我站了起来,把我带到长椅上。他坐着,把我抱在怀中。农舍的门还开着,我们可以看见星光开始照耀下方的村庄。

“你知道吗,那些星光,要花好几千年才会抵达这里。其实,有些我们看到的星星,现在已经死了,但我们不会知道,因为我们还看得到光。”我昏昏欲睡地说。

“是吗?我不知道。”他抚摸我的背答道。

我一定是睡着了,头靠着他的肩膀,可是当他把我轻放在地板上时,我稍微醒了一下。那是用马鞍袋里的毯子堆成的临时床铺,他在我身边躺下,把我拉近。

“躺下来,姑娘。到了早上,我会带你回家。”他低声说。

我们在破晓之前起身,太阳升起之时,已经在下山的路上,迫切渴望离开纳敦巨岩。

“我们要去哪儿,詹米?”我问。我的未来将有他的参与,我感到高兴,即便因此放弃了最后的机会,无法回到曾经——或者应该说将来,爱我的人身边。

詹米放慢马的速度,停下来向后张望一会儿。那圈令人生畏的巨石,从这里看不见,不过我们身后那片耸立着砾石和金雀花丛的山坡看起来无法通行。从这里望过去,农舍剥落的外墙像是另一面峭壁,仿如花岗岩拳头上凸出的嶙峋指节。

“我希望能够和他竞争来赢得你。”他突然回头看我,如此说道。他的蓝眼深沉而认真。

我对他微笑,觉得很感动。“这不是你的竞争,是我的。不过,反正你赢了。”我伸出一只手,他捏捏我的手。

“对,可是这不是我的意思。如果我能和他一对一竞争,而且赢了,你就不必觉得遗憾。”他迟疑着,“如果有可能……”

“没有更多如果。昨天每个如果我都想过了,而我还是在这里。”我坚定地说。

他笑着说:“感谢上帝,愿上帝帮助你。”接着他又说:“不过,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

我双手环抱他的腰,马蹄在下最后一道陡坡。

“因为,我就是不能没有你,詹米·弗雷泽,就这样。现在,你要带我去哪儿?”

詹米在马鞍上扭过头来,回望山坡。

“昨天上坡的一整段路,我都在祈祷,不是祈祷你留下,我不认为你留下来是对的。我祈祷自己够坚强,可以送你走。”他温柔地说,接着摇摇头,再度凝望着山丘,眼底有种遥远的神情。

“我说:‘主啊,如果我过去的生命从未有过勇气,让我现在充满勇气。让我可以勇敢,而不会跪下来求她别走。’”他眼神从农舍移开,对我一笑。

“这是我做过的最困难的事,外乡人。”他在马鞍上转正身子,策马向东。

这是个罕见的明亮早晨,早升的太阳把每样东西都镀上了金,沿着缰绳边缘、马背曲线和詹米宽阔的脸庞及肩膀,勾勒出一道火红的细线。

他深吸一口气,下巴朝沼地另一侧指了指,那是遥远的两道峭壁之间一条小径。

“所以现在我想,可以做第二困难的事了。”他轻踢马腹,喝了一声,“我们要回家了,外乡人。回拉里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