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硫黄味 第二章 女巫,你不应让她活着(第12/13页)

“对,有弗兰克。”我说。

詹米抓着我的双肩拉我站起来,恳求地轻轻摇晃。

“这边没有你的东西!除了暴乱和危险,什么都没有。走吧!”他轻轻推我,让我转身面向巨石阵。

我回转身子面对着他,抓住他的手。“这里真的没有我的东西吗,詹米?”我盯着他的眼睛,不让他逃避。

他轻轻挣脱我的手,一言不发地向后退。他突然成了另一个时空的影像,浮现在雾气朦胧的山丘背景之上。他脸上的生气,只是石头阴影笼罩下的幻觉,好像压平在好几层颜料之下,只是艺术家追忆中已成云烟的场景和情感。

我望进他眼里,那里满是痛苦和渴望。他再度变成血肉之躯,真实而亲密——爱人,丈夫,男人。

我感到的悲痛一定反映在脸上,因为他迟疑了一下,接着转向东方,朝斜坡下方指去。“看见那边一小丛橡树后面了吗?大概在半山腰的位置。”

我看见那树丛,也看见他所指的东西。那是一间半毁的农舍,被弃置在闹鬼的山丘上。

“我会待在那间房里,一直待到晚上。好确定……确定你很安全。”他看着我,但没有要碰我。他闭上眼睛,好像无法承受再看我一眼。

“再见。”他说,转身离开。

我看着他,愣在原地,接着想起了一件事。有件事我得告诉他。我在他身后大叫:“詹米!”

他停下来,站着不动,努力控制脸上表情。他的脸惨白而绷紧,双唇失去血色,接着才转身看我。“嗯?”

“有件事……我是说,我得告诉你一件事才……才能离开。”

他微微闭了眼睛,我觉得他身体摇晃了一下,不过也可能只是风扯动了他的苏格兰裙。

“没有必要,不用说。你走吧,姑娘。你不该耽搁。走吧。”他转身要离开,可是我抓住他的袖子。

“詹米,听我说!你一定要听我说!”他无助地摇头,举起手像是要推开我。

“克莱尔……不要,我不能听。”风润湿了他的眼睛。

“是关于叛乱的事。”我摇晃他的手臂,急切地说,“詹米,听好。小王子查理,他的军队。科拉姆是对的!听见了吗,詹米?科拉姆是对的,杜格尔不对。”

“欸?你什么意思,姑娘?”他现在注意听我说话了。他拿袖子擦脸,眼神清澈犀利,低头看我。风在我耳边呼啸。

“小王子查理。他将会发动一场叛乱,这点杜格尔说对了,不过不会成功。查理的军队会打一些胜仗,但最后会以屠杀收场。卡洛登,那是叛乱结束的地点。这个……这个宗族……”我脑海里见到那个宗族的石头,灰色圆石散置在地上,每个石头上都刻着一个名字,被屠的族人埋在下方。我吸一口气,抓着他的手稳住身体。他的手冰得像尸体。我颤抖着闭上眼睛,专心讲话。

“高地人,所有跟随查理的宗族,都会被灭族。成百上千的族人会死在卡洛登,逃过一劫的人也会被追杀。宗族会被毁灭……而且无法再振兴,在你的时代不能,在我的时代也不能。”

我睁开眼,发现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我。

“詹米,别插手!”我恳求他,“可以的话,别让你的族人去参与,不过为了上帝……詹米,要是你……”我说不下去。我本来要说的是:“詹米,要是你爱我的话。”可是我说不出口。我将要永远失去他了,如果我之前无法对他说爱,我现在更不能说。

“别去法国。”我说,声音很轻,“去美国、西班牙,或去意大利。为了爱你的人,詹米,不要踏上卡洛登的战场。”

他继续盯着我。我怀疑他是否在听。

“詹米?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你明白吗?”

过了一会儿,他迟钝地点头。“是。”他轻轻地说,轻得我几乎听不见,声音快要被呼啸的风声盖过。“是,我听见了。”他甩开我的手。

“和上帝一起走吧……褐发美人。”

他走下凸出的岩崖,走下陡峭的斜坡,脚撑在草丛上,试图抓住树枝保持平衡,没回头。我看着他,他像受伤的人,慢慢隐入橡树丛。他知道自己必须继续向前走,但生命像从他紧压着伤口的指间一点一滴流逝。

我膝盖发抖,慢慢低下身体坐在花岗岩上,双腿交盘,看着燕子忙活。我望向下方,刚好可以看见那间农舍的屋顶,现在那里面承载着我的过去。我背后那块裂石步步逼近,我的未来也是。

我一动也没动,坐着度过下午。我努力驱离脑中一切情绪,运用理智。詹米要我回去,显然也有他的理由:家,安全,弗兰克,甚至那些我偶尔非常怀念的生活小事,比如热水澡和自来水,更别提其他更重要的因素,如充分的医疗服务和便利的交通。

然而,虽然我承认当下的不便和完全的危险,但我也得承认这里有很多我喜欢之处。虽然交通不便,但没有大量水泥建筑物覆盖郊区,也没有任何噪音和臭气熏人的汽车,而我提醒自己,这些发明也有危险。生活在这里变得单纯多了,人也单纯多了。他们并没有那么笨,而且直接多了,只有几个例外,比如科拉姆·坎贝尔·麦肯锡,我冷冷地想。

因为兰姆叔叔工作的关系,我住过很多地方,其中很多地方更原始,比这里更缺乏便利设施。我很能适应严酷的生活条件,远离“文明”的时候也不会太想念——当然我一样很能适应有电炉和热水这些美好事物的环境。我在冷风中发抖,抱着自己,望着那块岩石。

理智看来不太管用。于是我带着退缩的心情,转而求助于情感层面。首先,我得一步步重建我婚姻生活的细节,先是和弗兰克的婚姻,然后是和詹米的。这样做的结果是,我崩溃哭泣,泪水在我脸上形成冰冷的痕迹。

好,理智和情感都无法抉择,那责任呢?我给了弗兰克结婚誓言,而且当时完全出自真心。我也给了詹米同样的誓言,当时则是想要尽快背弃承诺。现在我该背叛哪个誓言?我继续坐着,太阳更低了,燕子已经归巢。

当晚星开始在黑色松树枝间闪耀,我得出结论:在这种情况下,理智不太管用。我得仰赖别的东西,只是,我不确定是什么东西。我转向那块裂石,向前一步,接着再一步,然后又一步。我停下脚步,转过身,往反方向做同样动作。一步,再一步,又一步。连我自己都没发觉我已做了决定——已经在下坡途中,在草丛间胡乱挣扎,在裸露的花岗岩石坡上跌撞前行。

抵达农舍时,我因为害怕他已经离去而呼吸困难,最后看见多纳斯被拴在附近吃草时,整颗心才放了下来。马儿抬起头来,不快地看了我一眼。我轻手轻脚走着,把门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