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硫黄味 第二章 女巫,你不应让她活着(第10/13页)

“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出生的吗?”我抬头问。我知道我发丝凌乱,眼睛瞪得老大,但我不在乎。

“十月二十号,公元一九一八年。你听见了吗?”我质问,因为他眨眨眼睛没动,好像没注意到我说的话,“我说一九一八年!距离现在差不多两百年!听见了吗?”

我现在已经是在嘶吼了,而他缓缓点头。“听见了。”他轻声说。

“对,你听见了!”我怒气爆发,“而你觉得我现在在乱发脾气,对不对?承认吧,你就是这样想的!你只能这样想,因为你无法解释我现在的行为。你无法相信我说的话,你不敢相信。噢,詹米……”

我感觉自己的脸垮了下来。这段时间以来,我一直隐藏着真相,因为我知道不能告诉别人。现在我却发现可以告诉詹米,我挚爱的丈夫,我最信任的人,但他却不会、也不能相信我。

“就是那石堆——精灵山,那个立石堆,魔法大师梅林的石堆。我就是从那里来的。”我上气不接下气,半啜泣着,越说越不清楚,“很久很久,不过真的是两百年前。在故事中,总是和现在隔了两百年……不过在故事中,人们总是回到过去。我不能回到过去。”

我转头,抓紧树干支撑身体。我的身体缓缓坐到一块石头上,垂下双肩,把头埋进双手。树林间静默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夜间出没的小鸟重拾勇气,再度发出声音,彼此相互鸣叫,发出高亢尖锐的“吱”,捕捉夏日最后的小虫。

我终于抬起头,我想他或许早就起身离开了,被我的自白击败。可是他还在那里,双手环抱膝盖,头低垂着,好像在思考。他手臂上的汗毛在火光中闪耀,硬得像铜线。我发现他的毛发都直立起来,就像狗身上的短毛竖立起来一样。他害怕我。

“詹米。”我说,感到心在绝对的孤独中碎裂,“噢,詹米。”

我坐下来,蜷起身体,想要包住疼痛的中心。什么都不重要了,我已经掏心掏肺哭诉完毕。

他双手搭着我的肩膀,抬起我的头,让我看见他的脸。泪水迷蒙之中,我看见他战斗时的神情,那种奋力的表情,已经超越紧绷,变成了冷静和确定。

“我相信你。”他坚定地说,“我一点也听不懂——还不懂,可是我相信你。克莱尔,我相信你!听着!真相存在于我们两人之间,你跟我之间,不管你跟我说什么,我都会相信。”他轻轻摇晃我的身体。

“不管真相为何,你已经告诉我了。这样就够了。平静下来吧,褐发美人,头靠过来休息一下。你等一下再告诉我其余的部分,我都会相信。”

我还啜泣着,无法听清楚他跟我说的话。我努力要挣脱他,可是他把我紧紧抱在胸前,把我的头压在格纹披肩下,一次又一次重复:“我相信你。”

最后,因为真的筋疲力尽了,我渐渐镇定。我抬起头说:“但是你没办法相信我。”

他低头对我微笑。嘴角微微颤抖,但还是笑着。“你不能告诉我我没办法做什么,外乡人。”他停顿一会儿。“你几岁了?我从没想过要问你这件事。”他好奇地问。

这个问题感觉有点荒谬,我想了一分钟。“我二十七……应该说二十八。”我补充道。他吃惊了好一会儿,二十八岁,对这时代的女人来说,通常相当于接近中年。

“噢。”他深吸一口气,“我以为你跟我年纪差不多,或者比我年轻。”

他的身体有那么一秒钟动也不动,不过接着低头微微对我笑着:“生日快乐,外乡人。”

这完全在我意料之外,我只是傻傻盯着他好一会儿。“什么?”我终于吐出一句话。

“我说‘生日快乐’。今天是十月二十号。”

“是吗?我已经忘了日期。”我愣愣地说。

我又开始发抖,因为寒冷和惊吓,也因为长篇演说耗掉了太多力气。他把我拉近,抱着我,大手轻抚我的头发,拥我入怀。我又开始哭泣,但这一次是放心大哭。在我激动的状态里,如果他知道我的真实年龄后还要我,那一切就没事了,这样想似乎是合理的。

詹米拉我起身,小心翼翼地让我靠着他的肩膀,带我走到火边,他把马鞍放在那里。他靠着马鞍坐下,轻柔但紧紧地抱着我。

好长一段时间过后,他开口了:“好吧。现在可以告诉我了。”

我告诉了他,告诉他全部,断断续续,但清楚明白。我累坏了,感觉有点麻木,但内心满足,就像兔子跑赢狐狸,然后在一块木头下方稍稍躲着一样。虽然木头不算什么庇护所,但至少可以休息一下。接着我告诉他弗兰克的事。

“弗兰克。所以,他还没死。”他轻轻说。

“他还没出生。”我感觉胸口又涌起一小阵作呕,不过成功克制了下来,“我也没。”

他拍拍我的背,让我安静下来,喃喃地发出盖尔语的声音。接着他突然说:“我去威廉要塞把你从兰德尔手上救出来,你那时想要回去。回巨石阵那里。还有……回弗兰克那里。这就是你离开树丛的原因。”

“对。”

“而我为此打了你。”他声音轻柔,带着懊悔。

“你那时不知道实情,我不可能告诉你的。”我确实开始感到困倦。

“对,你的确不可能。”他拉紧格纹披肩盖住我,轻轻塞在我肩膀旁边,“现在睡吧,褐发美人。没人能伤害你,我在这里。”

我钻进他温暖的臂窝里,让困倦的脑袋掉入层层空白之中。我逼自己回到意识表层,停留足够的时间问道:“你真的相信我吗,詹米?”

他叹口气,带着怜惜的微笑低头看我:“对,我相信你,外乡人。不过这情形,比起你真是女巫,并没有更简单。”

我睡死了,破晓过后一阵子才醒来,头痛欲裂,每一块肌肉都很僵硬。詹米皮袋子中的小包里有点燕麦,他逼我吃下麦糊——就是把燕麦搅拌在冷水中。麦糊卡在喉咙,但我硬吞下去。

他对待我的动作很慢很轻,可是没说什么话。早餐过后,他迅速收拾好这个藏身地,并给多纳斯上了马鞍。

最近一连串事件的冲击使我麻木,我甚至没问他要去哪里。我在他身后上马,满足地把脸靠着他宽阔的后背,感觉马的移动,把我摇进呆滞的恍惚状态。

我们从默多克湖附近的斜坡下来,穿过寒凉的晨雾,抵达一片凝重的灰色边缘。围绕沼泽凌乱栖息的成群野鸭,在芦苇丛间苏醒,嘎嘎叫唤着睡晚未起的同伴。一群野鹅排成楔状,井然有序地从我们头上飞过,呼喊着心碎和忧伤。

第二天,灰雾于近午散去,微弱的阳光点亮草地,四处都是黄色的金雀花。在越过湖数英里之后,我们走上一条小路,转往西北方向。这条路再度引领我们向上,进入低矮起伏的山丘,景色也渐渐转为花岗岩小山和峭壁。我们在路上没遇见几个旅人,每每听见前方有马蹄声,就谨慎地向旁边躲入树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