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硫黄味 第二章 女巫,你不应让她活着(第7/13页)

我感受到的惊吓远大于疼痛。事实上,被抽了几下之后,我才发现狱卒已尽量对我手下留情。不过,仅一两道鞭子就足以使我皮开肉绽,我感到鞭打过后身体传来的刺痛。

我紧闭双眼,脸颊用力靠着树干,尝试让自己感觉身在他处。突然间,我听到一个声音,把我唤回此时此地。

“克莱尔!”

绑在我手腕上的绳子稍微松了一点,我因此可以向前一扑,转过身来面对那群暴民。我突然移位使挥鞭子的狱卒扑了个空,失去平衡向前跌倒,头撞到一根树枝。这在暴民间引发很好的效果,他们咆哮辱骂,开始嘲讽他。

我的头发盖住眼睛,因为沾满汗水、泪水和被监禁的脏垢而粘在脸上。我摇头甩开头发,至少成功朝旁边瞥了一眼,确认了我所听到的声音。

詹米带着满脸怒气,以高大的体形和强壮的肌肉,硬从推挤成团的群众中杀出一条路来。

我感觉自己就像第二次世界大战时,在巴斯通市郊坚守等待补给的麦考利夫准将,远远看见巴顿将军的第三军团前来。虽然我和吉莉丝正面临着极度危险,现在连詹米也掺和进来,但我从未因为见到一个人而如此高兴。

“是女巫的男人!”“这人是她丈夫!”“可恶的弗雷泽!来收尸吧!”各种难听的字眼此起彼落,混杂在针对我和吉莉丝的指责之中。“把他一起抓了!”

“烧死他们!全都烧死!”群众歇斯底里的情绪在先前突然被狱卒的意外事件分散之后,现在又再度凝聚并升高到沸点。

狱卒的助手扑上詹米的身体,企图阻止他前进,詹米不得不完全停下马来。他两只手臂各吊着一个人,但仍努力把手伸向腰带。其中一人以为他要伸手拿刀,用力朝他肚子揍了一拳。

詹米微微弯了一下,接着站直身子,手肘撞向那人的鼻子。他一只手臂暂时获得自由,无视另一人的狂抓乱扒,伸手探入皮袋子,举起手臂丢出。他手中物体飞出的时候,我也听见了他的叫喊。

“克莱尔!站好!”

其实我也没有太多可以移动的空间。一团模糊的黑影直直朝我脸上扑来,我本能地想退缩,不过及时停了下来。黑影哗啦一声击中我的脸,我感到一阵刺痛,黑色珠子滑落肩上。墨黑色的玫瑰念珠就像套牛绳般,正好圈住我的脖子——其实也不算正好,念珠卡在我的右耳上方。我甩甩头,念珠撞到眼睛让我痛得泛泪,不过总算让念珠回到正确位置,十字架在我裸露的胸前剧烈晃动。

前排的人瞪着念珠,露出受到惊吓的困惑表情。他们突然静默,后头情绪高涨的人也跟着平静下来。詹米说话声音通常很轻柔,即使在愤怒时也一样,但此时,他的声音在一片安静中响起,却一点也不轻柔。

“放开她!”

挡路的人已经退去,当他踏步向前,人群自动分开。狱卒见他走过来,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

“我说,放开她!立刻!”狱卒从红发死神朝他冲来的末日幻象中清醒过来,振作一下,匆忙摸出短刀。绳子被割开来,啪的一声断了,我的双臂瞬间松开,像软垫一样掉了下来,手还因为被绑了太久而疼痛。我踉跄一下差点跌倒,一只强壮而熟悉的手抓住我的手肘,拉我站直。接着,我的脸靠上了詹米的胸膛。对我而言,这样已经足够,其他都不重要了。

我可能暂时失去了意识,或者因为从过度紧绷之中突然放松,才让我以为自己失去了意识。詹米一只手臂用力环抱我的腰,支撑着我,再用他的苏格兰披肩罩住我的身体,把我从村民的目光中遮掩起来。周围全是疑惑的声音,不过已经不再有暴民疯狂热切的嗜血欲望。

马特——或是杰夫——的声音穿过了疑惑声。“你是谁?竟然敢干扰法庭调查?”

我虽然没有看见,但可以感到群众正向前推挤。詹米确实身材魁梧,而且配有武器,可是他毕竟单枪匹马。我在苏格兰披肩下瑟瑟发抖。他右臂在我腰际收紧,左手则朝他臀部的剑鞘摸去。银蓝色刀刃从剑鞘中半抽出来,发出咻的一声威吓,最前排的群众突然停下脚步。

两位法官比较有骨气一点。我从披肩下方向外偷看,看见杰夫对詹米怒目瞪视。马特对于这场突然的入侵行动,显得疑惑多于愤怒。

“难道你敢拿出武器,反抗神的公义?”矮胖的法官喝道。

詹米把整把剑抽了出来,一阵金属光泽闪耀,接着剑尖刺入地面,剑柄在撞击力道下不住地摇晃。

“我拔剑,是为了保护这个女人,以及捍卫真理。要是有事冲着这两者而来,依照顺序,得先对我交代,接着再对上帝交代。”他说。

矮法官眨了眨眼,仿佛对这种行为难以置信,于是再度发动攻击。“法庭之上,没你插手的份儿,先生!我命令你立刻交出囚犯。你的行为不久之后也得接受处置!”

詹米冷静地打量法官。我紧抓着他,感觉他的心脏在我脸颊下方狂跳,不过他的双手依然稳若磐石,一手握着剑柄,另一只手按着腰上的短刀。

“关于这点,大人,我在上帝祭坛之前,发过誓要保护这个女人。如果你的意思是说,你认为你的权威大过全能的神,那么我得告诉你,我,并不同意。”

詹米语毕之后,众人的沉默被一阵尴尬的窃笑声打破,不安的笑声此起彼落。虽然民众的同情心并未因此转移到我们这一方,不过那置我们于死地的冲动已然消融。

詹米一手按着我肩头,转过我的身体。我很不愿意面对群众,但我知道必须如此。我努力抬高下巴,把眼神聚焦在那些脸庞后方一艘停在湖中央的小船上。我盯着那艘船,直到眼睛泛出泪水。

詹米翻开彩格披肩,披肩仍围着我,只是掀开了一些,露出我的肩颈。他碰触了一下黑色念珠,让念珠来回轻轻晃动。

“墨黑色会灼伤女巫的皮肤,不是吗?”他质问法官,“更何况是耶稣基督的十字架。可是你们看,”他一根指头探向念珠下方,抬起十字架。念珠下方,我的皮肤一片纯白,除了囚禁后的脏污,没有一点记号,群众之中传出倒抽一口气和喃喃交谈的声音。

无畏的勇气,冷静的脑袋,还有表演的天赋。科拉姆·麦肯锡有理由对詹米的野心感到忧虑。考虑到他害怕我会揭露哈米什的身世,或揭露他认为我所知的相关事情,他会这样对待我,也可以理解。可以理解,不代表可以原谅。

民众的情绪现在来回摆荡,还无法确定落在哪一边。刚刚驱策民众情绪的杀戮欲望正渐渐消散,不过还是有可能像一阵浪一样再度扑过来毁灭我们。马特和杰夫面面相觑,一时做不了决定,但接下来的发展更把他们吓傻了,一时间失去了对形势的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