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避难所 第十二章 温特沃思监狱(第8/9页)

我跌进监狱后方壕沟中。壕沟里有一堆东西覆盖在周围,很有可能是监狱的垃圾。壕沟下方有个坚硬的东西,大概是木头。我抬头看向耸立的高墙,石面上有道水渍,那是垃圾的行迹,顶端四十英尺高处是一道滑门。那一定是厨房。

我翻过身撑起身体,发现自己对上一双睁大的蓝眼。那人的脸几乎和眼睛一样蓝,身体僵硬,让我刚刚误以为是木头。我踉跄一步,几乎吐了出来,蹒跚向后靠着监狱高墙。

我低头深呼吸,坚定地告诉自己:不能昏倒,你以前也看过死人,很多死人,不能昏倒。天哪,他的蓝眼就像……不能昏倒,可恶!

我的呼吸终于渐渐顺畅,脉搏也慢了下来。惊吓退去之后,我双手紧张地擦着裙子,逼自己回头看那个可怜人。我不确定自己再回头看,是因为同情、好奇,还是因为惊吓。要不是刚刚突然被吓到,那个死人其实没有什么骇人之处。死人从来就不可怕。无论一个人死状多么惨,让人觉得可怕的,其实只是人的灵魂受到折磨。一旦走了,留下的只是一具尸体。

这个蓝眼睛陌生人是被吊死的。他不是这壕沟里唯一的人。我用不着费力去挖,就能知道壕沟里装的是什么,我可以直接看到雪堆里冻坏的四肢和微圆的头颅。至少有十来个人躺在那里,等雪融了才比较容易埋起来,或者干脆就让附近森林里的野兽吃掉。

这个念头把我从悲伤里吓醒。我没时间在坟墓边沉思,否则我就会面对另一对默然望着雪花落在身上的蓝眼了。

我得找到默塔和鲁珀特。刚刚那个隐匿的后门可能派得上用场。显然这个后门不像监狱大门或其他入口,既无严密的防卫措施,也没守卫巡逻,但是我需要有人帮忙,而且立刻就要。

我向上望着壕沟边缘。太阳已经落得很低,晚霞在树顶正上方映过一层薄雾。空气因为潮湿而沉重,夜晚来临时很可能会再下一场雪,而东边的天空,雾显得更浓。或许日光只剩一小时了。

我不想爬过陡峭的岩壁,于是开始沿着壕沟走,但最后发现还是必须攀爬。壕沟很快就弯得越来越远,好像会朝河边延伸过去;很可能雪融以后,水流会把监狱的垃圾带走。我几乎快走到高墙转角的时候,身后传来微弱的声音。我转过身,那是石头自壕沟边缘落下的声音,而让石头滚落的,是一只大灰狼。

从狼的角度来看,我和埋在雪里的那些死尸不同,是相当有吸引力的。一方面,我会动,比较难抓,有可能抵抗;另一方面,我动作迟缓,而且还没冻僵,因此比较不硌牙。此外,我身上还有鲜血的味道,在这堆冷冻垃圾中散发出温暖的诱惑。我想如果我是狼,我不会迟疑。正当我思考着我和这动物之间接下来的发展,并得出结论时,它也做出了决定。

彭布罗克医院里曾有个叫查理·马歇尔的美国佬,他是个讨人喜欢的家伙,跟其他美国人一样友善,最有趣的是他最常挂在嘴边的话题。他曾在美国警犬队里任中士,最爱讲跟狗有关的事。他曾在艾里斯附近的一个小村庄,和两只狗一起被地雷炸伤。他为他的狗感到难过,而在我值班时零碎的休闲时间中,只要我跟他坐在一起,他便会告诉我那些狗的事。

其中比较重要的是,他告诉过我,倘若被狗攻击该做什么和不该做什么。现在,这只小心沿着石块下来的恐怖生物,把它当作狗是有点牵强,但我还是希望它和它驯化的后代之间,有些基本特性是相通的。

“坏狗。”我盯着它的一只黄色眼睛,坚定地说。“其实,”我边说,身体边慢慢靠向监狱的高墙,“你绝对是只恐怖的狗。”(说话要大声坚定,查理是这么说的。)“你大概是我见过的最凶的狗。”我继续大声坚定地说,并持续向后退。一只手在身后摸着墙上的石头,逐步移动……再移动……再侧身往转角移动……剩下十码。

我拉拉领口的带子,开始摸索我固定斗篷的胸针,并继续大声坚定地告诉那匹狼,我对它还有它祖先和近亲的想法。那匹狼对我的辱骂似乎颇感兴趣,垂着舌头,露出狗笑。它的动作不疾不徐,在它靠近之时,看得出来它有点跛,而且又瘦又脏。它身体衰弱,可能很难追捕猎物,因此才来监狱垃圾堆觅食。我很希望是这样,它身体越衰弱越好。

我找到斗篷口袋里的皮手套并戴上,接着把厚重的斗篷在右手前臂缠绕数圈,希望天鹅绒的重量够重。“它们会从喉咙下手,除非训练师教它们别的做法。保持眼睛直视,当它决定扑向你的时候,你会看得出来。那就是你出手的时候了。”查理告诉过我。

在那邪恶的黄色眼睛里,我可以看见很多东西,饥饿、好奇和怀疑,不过还没有要跳跃的决定。

我继续对它说:“你这恶心的怪物,看你敢不敢跳过来咬我的喉咙!”我内心突然冒出其他想法。我刚刚把斗篷稍微在右臂上绕了几圈,留下大部分的斗篷垂在一旁。假设斗篷衬垫够厚的话,希望够厚,那就能防止它的牙齿穿刺过去。

这狼很瘦,但并不憔悴。我想它应该有八九十磅重,比我轻,但没轻太多,我不算有太大优势。杠杆力量会使形势利于它,四只脚比两只脚在湿滑的雪地上更能保持平衡。希望我背靠着墙有用。

我背后感到一点空荡,我知道转角到了。狼离我大约有二十英尺的距离,就是这里了。我扫去脚下的雪,站稳脚步等待着。

我没看到狼跃离地面的动作。我发誓我确实一直看着它的眼睛,不过要是它眼里真的透露过跳跃的决定,那一定也是即刻便行动,所以来不及察觉。我想都没想,便本能地举起手臂,挡住朝我冲来的灰白影子。

它的牙齿刺进斗篷衬垫,力量大到在我手臂留下瘀青。它比我想的还重,我措手不及,手臂沉了下去。我原本打算把这只野兽丢到墙上,或许可以让它晕倒。结果是我自己跳到墙上,把狼压在石块和我的臀部之间。我挣扎着用松开的斗篷包住它。它的爪子撕裂我的裙子并抓伤我的大腿,我膝盖用力撞向它的胸口,它发出窒息的吠声。这时我才发现,那些音调古怪的咆哮是我发出来的,不是狼。

奇怪的是,这时我一点也不害怕,虽然刚开始看见那匹狼跟在身后,确实把我吓坏了。此时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是我杀它,就是它杀我。所以,我要杀它。

当身体处于强烈挣扎的状态时,只要越过了一个点,人就会放任自己用尽力气,不顾一切地豁出去,直到挣扎结束。女人的点通常是在生孩子的时候,男人则是在战斗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