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避难所 第十七章 解罪(第5/6页)
我翻了翻白眼。
“我想,应该让你知道他不见了,不然你会担心。”
“不然我会担心!”我朝马厩走去的时候,低声咕哝着,“等我追上他,他最好也在担心!”
那里只有一条路通往内陆。我沿着那条路策马奔驰,一边留意沿途的田野。这一带是肥沃的农业区,所幸森林大部分都已经铲平,狼和熊不像在更深的内陆那么危险。
我才出修道院大门不到一英里,就看见他坐在路边一块古罗马里程碑上。
他光着脚,身上倒是罩着短上衣和薄裤,从上面的脏污看来,应该是马夫的衣服。
我勒马停下,盯着他好一会儿,身体向前靠着马鞍环。“你的鼻子发青了,”我下了评断,目光下移,“脚也一样。”
他露出笑容,用手背擦着鼻子:“我的两颗小球也一样。你要帮我暖一下吗?”虽然很冷,但他显然心情很好。
我滑下马背,站在他面前,摇摇头。“完全没用,是吗?”我问。
“什么没用?”他一手在破烂的裤子上摩擦。
“生你的气。你一点也不在意让自己染上肺炎,或被熊吃掉,还是让我担心得半死,是吧?”
“嗯,我不太怕熊。你知道的,它们都在冬眠。”
我脾气来了,一手挥过去,想甩他脸。他轻轻松松抓住我的手腕,朝我笑着。经过一阵无用的挣扎,我放弃了,也笑了出来:“那现在要回去了吗?你还想证明什么吗?”
他下巴朝回去的路一指:“把马牵到那棵大橡树下等我。我想走一段路。一个人。”
我抿紧嘴,压下许多几乎冲口而出的评断,爬上马背。到了橡树那儿,我下马,盯着路那头。但是过了一会儿,我就觉得无法忍受看着他费力前进。他第一次跌倒的时候,我戴着手套的手握紧缰绳,下定决心,转过身去等他。
我们几乎回不了客房,但还是做到了。在走廊上,他的手搭着我的肩膀,靠着我的身体,一跛一跛地前进。我看到罗杰修士焦虑地在走廊里徘徊,便请他取来暖脚炉,我则带着这个沉重的负担走进房间,把他丢在床上。他撞上床板,咕咚一声,但躺着没动,双眼紧闭,我接着剥下他那身肮脏的衣服。
“好了,进去。”
他听话地钻进我递给他的被子。我迅速把暖脚炉伸进被子里前后推动,等我一抽出,他便向下伸直长腿,放松身体,在脚碰到那团温暖时发出满足的轻叹。
我在房里静静走动,捡起散在地上的衣服,整理桌上杂乱的物品,在炭盆里添煤块,加进一点土木香。
我以为他睡着了,所以当他在我身后开口时,我吓了一跳。“克莱尔。”
“怎么了?”
“我爱你。”
“噢。我也爱你。”我有点意外,却也很高兴。
他叹一口气,半睁开眼:“兰德尔。到了最后。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
这话让我更惊讶,我小心地回应:“哦?”
“没错。”他盯着打开的窗户看,窗外布满下雪的云层,一片均匀的深灰色。
“我躺在地上,他躺在我身旁。那时他也没穿衣服,我们两人身上都是血迹,还有其他污渍。我记得我试着抬头,却感觉我的脸被干涸的血黏在石板上。”他皱眉,努力回想的时候,眼里有种漠然,“那时我已经超过了忍耐极限,连疼痛都感觉不到。我只是非常累,一切看起来都很遥远,很不真实。”
“那正好。”我说,语气有点粗。
他笑了一下:“是啊,那正好。我有点恍惚,应该是有点昏迷了,所以我不知道我们躺了多久,但我醒来的时候,发现他趴在我身上,握着我……”他迟疑着,似乎觉得接下来的部分很难启齿。
“我开始反抗他。我好累,而且我觉得再也无法忍受……反正,我开始扭动,也不是真的反抗,就只是想抽开身体。他两只手环着我的脖子,拉住我,把脸埋在我胸前,我可以感到他的哭泣。刚开始我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然后我听懂了,他说‘我爱你,我爱你’,反复说,眼泪和唾液都流到我胸前。”詹米抖了一下,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回想这些事。
他吐出一口长气,吹散冉冉飘向天花板的一圈烟。“我不明白自己为何那样,但我的手臂抱住他,然后我们静静躺了一会儿。终于,他不哭了,开始亲我,摸我。接着他轻轻对我说‘跟我说,你爱我’。”他停顿,微微笑着。
“我做不到。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即使他要我趴在地上舔他的靴子,叫他苏格兰王,我都会做,但那件事我就是做不到。我甚至不记得自己有没有思考过,我就是……做不到。”他叹口气,完好的手抽动了一下,抓紧被子。
“他又上了我一次……很用力。然后他一直说,‘跟我说你爱我,亚历山大,说你爱我’。”
“他叫你亚历山大?”我忍不住插嘴。
“对。我记得自己也怀疑他怎么会知道我的中间名,但我倒是没想到,即便他知道,又为何要这样叫我。”他耸耸肩。
“反正,我没动,也没吭声,等他结束。他跳起来,像疯了一样,拿起一个东西打我。我没看见那是什么。他对我大吼大叫,咒骂,说:‘你知道你爱我!告诉我!我知道是真的!’我举起手保护头,过了一会儿,我一定又昏过去了,因为除了做梦般的牛叫声之外,肩上的疼痛是我记得的最后一件事。然后我醒来,发现自己的肚子卧在一匹马上,颠簸了一会儿,然后就又不记得了,接着就是在埃尔德里奇的壁炉边醒来,发现你正看着我。”他又闭上眼睛。他的语气很轻,几乎有点冷淡。
“我想……若我那样跟他说了,他可能早就杀了我。”
很多人的噩梦里都是恶魔。我的噩梦则是家谱,细细的黑色分支,每一支都有一堆日期。线条像蛇,嘴中叼着死亡。我又再次听见弗兰克的声音,说着他当上了军人,身为次子,那是很好的选择。还有三子,后来当上牧师,但我对他所知不多……我对他也所知不多。我只知道他的名字。家谱上列着三个儿子,约瑟夫·兰德尔和玛丽·兰德尔的儿子,我看过很多次:长子,威廉;次子,乔纳森;三子,亚历山大。
詹米再度开口,把我从沉思中唤回:“外乡人?”
“什么?”
“你知道我跟你提过的堡垒,我心里那个?”
“我记得。”
他没睁开眼,笑着朝我伸出一只手:“嗯,我至少还要盖厢房,还有避雨的屋顶。”
我就寝时十分疲倦,但很平静,内心还在思索。詹米会痊愈,在这件事还不确定的时候,我脑中想的都只有下一小时、下一顿饭、下一次用药,但现在我必须想远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