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理士城堡 第十章 立誓(第5/6页)

不过,这个想法在一个钟头之后就反过来了。那时我被急忙召去森林外缘,处理一个可能是在浓雾中被野猪撞倒的男人的伤势。

“哎呀,我的天!”我检查他从膝盖划到足踝、又宽又深的锯齿状伤口,大喊出声,“这是动物造成的伤口?难不成它有不锈钢牙齿吗?”

“呃?”受害者吓得脸色苍白,回不出话,不过其中一个将他抬出林子的人却好奇地看了我一眼。

“算了。”我拉紧绕绑在他受伤小腿上的加压绷带,“带他回城堡,让菲茨太太帮他准备肉汤和毯子。他的伤口需要缝合,我手边没有工具。”

同一批猎手的旋律般的叫嚣声依然在山陵边的雾气中回响,突然间,一阵尖叫声穿越雾气和树顶而来,吓得一只雉鸡从旁边的栖藏之处飞扑而出。

“老天爷,又是怎么回事?”我抓起满手的绷带,把病人留给看护,奋力往树林里跑去。

雾气在树丫衬托下更显浓厚,眼前所见不过数英尺,但是紧张的喊声和树下被折倒的草丛指引我往正确的方向前进。

它从我背后往前奔驰而过,我因专注听着前方的叫声而忽略了它的声音,直到它扫过身边,我才见到它的身影。那是一团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移动的黑影,小得荒谬的裂蹄踏在浸湿的树叶上几乎无声无息。

突然出现的野猪让我目瞪口呆,第一时间根本没想到害怕,我只是瞪着那团黑色幻影消失其中的雾气。接着,我伸手把脸上沾湿的卷发拨了回去。我看到它身上有斑斑红光,低头一看,发现我裙子上也有血迹。这野兽受伤了,也许那尖叫声发自这野猪?

我想不是。我知道那是身受致命伤时的声音,而那只野猪在跑过我身边时,仍健步如飞。我深吸一口气,走进雾墙,找寻伤者。

我在一处小斜坡下发现了他,身边围着一群穿着格纹裙的男人。他们把披肩盖在他身上保暖,但是盖住他腿部的布料却不祥地因浸透了某种液体而成了暗色。一条宽广的黑泥刮痕显示他从何处滑下斜坡,从沾染泥巴的树叶和被翻搅过的土地,也看得出他在何处碰上了那头野猪。我在这男人身旁跪下来,拉开罩布,开始工作。

正当我开始动手时,围在身旁的男人一阵惊呼。我转头一看,梦魇般的身影无声无息从林子中走来,重现眼前。

这回,我有时间看清楚突出在它体侧的匕首,也许那是躺在我面前的男人的杰作。我也看见那沾着血的邪恶黄色獠牙,它疯狂的小眼像血痕一样猩红。

周围的男人跟我一样讶异,他们开始骚动,抄起武器。但有个男人比其他人动作都快,他抓过一个呆若木鸡的同伙手上的猎猪剑,朝前走向空地。

这人是杜格尔·麦肯锡。他近乎闲散地走着,手中的剑拿得很低,像是准备举起一铲土似的握在双手里。他全神贯注地对着野猪,以盖尔语低声对它轻语,好像要把这野兽从林子的庇护中引诱出来。

野猪的第一击仿佛突然爆炸,它飞冲而来,近得让杜格尔侧身闪过时,棕色狩猎披肩都飘了起来。野猪旋即转弯,浑身肌肉的暴怒身影回冲过来。杜格尔像斗牛士似的跳到一旁,举剑戳刺野猪。后退、前进,再次后退、前进。这场打斗的程度不比舞蹈狂烈多少,杜格尔和野猪全身上下如绷紧的弦,但动作敏捷,仿佛浮飘在地表。

整场打斗似乎过了很久,但前后不过一分多钟。当杜格尔绕过劈刺而来的獠牙,举起短而坚实的矛刺,直直捅进野猪倾斜的肩头时,打斗终于告终。矛刺的重击声和令人战栗的哀号让我臂上寒毛直竖。野猪的小眼激烈地前后搜索,寻找它终究无法胜过的对手。它踉跄地走着,小巧的蹄子深深陷入泥巴。它继续哀嚎着,而当它沉重的身躯朝一边倒下时,原本插在体侧的匕首在它满布毛发的肉躯里陷得更深,哀嚎声也倏地拔高到残忍的音调。野猪小小的蹄子踢着地,翻搅起厚厚的湿泥。

尖叫声突然停了。有好一会儿周遭一片沉寂,接着野猪发出呼噜一声,沉重的身躯不动了。

杜格尔没等确认野猪是否已死,就绕过它痉挛的身躯,走到受伤男子身边。他跪下来,一只手搁在伤者肩后,取代了原先的撑扶者。细微的血雾喷在杜格尔高耸的颧骨上,边侧的头发也有干涸的血珠。

“好了,乔迪,没事了。”杜格尔粗犷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了,“我解决了它,没事了。”

“是你吗,杜格尔?”受伤的男子朝杜格尔的方向转头,努力想睁开眼。

杜格尔抵着身子抱着伤者,抚摸着他的头发。我在快速检查伤者的脉搏和生命迹象时,因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而深感讶异。冷酷、粗莽的杜格尔正对着伤者温柔低语,说着安慰的话。

我蹲下来,在身旁那堆布料中翻找着。他的伤口很深,从胯下到大腿,至少有八英寸长,鲜血持续涌出。血不是喷溅出来的,因为腿部的大动脉没被伤到,这表示还有机会止住出血。但是,止不住的是从他腹部渗涌而出的血。野猪的长牙划开了肚上皮肉,露出膈和肠子。虽然没有大血管受损,但从他皮上的锯齿状裂痕可看出他的肠子严重受伤。腹部受到这样的伤,通常会致命,即便在现代的手术台上进行治疗和缝合,且手边有抗生素可用,情况一样绝望。破裂肠道内的秽物溢入腹腔,污染整个腹腔,绝对会造成致命感染,而这里也只有蒜球和蓍草花可用……

当杜格尔低头看着严重的伤口时,我们视线交汇。他动着唇,无声地说:“他能活命吗?”

我不发一语地摇摇头。杜格尔抱着乔迪,顿了一会儿,接着倾身向前,从容地解下我系在乔迪腿上的紧急止血带。他看着我,看我是否会抗议,但我只是微微点头。我有能力止住他的血,让他活着回到城堡。但回到城堡后,腹部伤口溃烂,他也只能在加剧的痛苦中挣扎,任凭脓疮蔓延全身,最后断气身亡,死前还要受数日疼痛的折磨。让他离世的最好方法,也许正是杜格尔为他做的,让他在天幕下干干净净地离开。树叶沾染了他身上的血,也沾染了夺去他性命的野猪的鲜血。我爬过乔迪脑袋旁的浸湿的叶子,让他的身子半躺在我怀里。

“很快就会好起来,很快就不痛了。”我平稳、沉着地说着,一如以往,一如受训所学。

“啊,现在……好多了,我……已经感觉不到我的腿了,还有我的手……杜格尔?杜格尔,你在吗?”他麻痹的双手茫然地在眼前挥摆着,杜格尔紧紧抓住他的手,握在掌中。他靠了过去,在乔迪的耳边轻声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