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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分 在路上 第二十二章 大清算(第5/8页)

我一看到,耳朵也跟着听见了声音。是狼,一小群,八匹或十匹。那声音并非狼嚎。被杀的猎物躺在阴影中,呈现为一个小黑点,一条骨瘦如柴的腿被向上抬起,在牙齿拉扯尸体时晃动着。只有幼狼从大狼嘴边叼走食物时,间或传来轻轻的咆哮和吠叫,还有满足的用食声、碎裂声,以及骨头碎裂的声音。

我的眼睛习惯了月色斑斓下的这个景象后,我清楚看见树下好几个毛茸茸的身影在一片祥和中狼吞虎咽着。月光下,四处可见灰毛闪耀,围聚在猎物周围的狼则挖掘着尸体中先前被忽略的嫩肉。

一颗有着黄色眼睛的宽大头颅突然抬起,望向一个光点,竖起耳朵。那匹狼发出轻柔、急促的声音,有点介于哀鸣和咆哮之间,而树下的那些身影也在瞬间停了下来。

那橙黄的眼睛似乎对上了我的眼睛。那头野兽的姿势没有恐惧,也没有好奇,只有警觉。詹米把手放在我背上,警告我别动,不过我也没有想逃跑。我想,我原本是可以和那匹狼紧紧对望好几个小时的,可是她——我确定那只是母的,虽然我不知道是怎么知道的——弹了一下耳朵,好像打发了我,再度弯身用餐。

星光下这幅平静的画面,我们观看了好几分钟。最后,詹米碰碰我的手臂,表示该走了。

我们穿过树林走回路面时,他一直扶着我的手臂。这是他从威廉要塞救我出来之后,我第一次心甘情愿让他碰我。我们还没从那种狼群的景象中回过神来,所以没说太多话,但我又开始感到彼此相伴是一件很舒服的事。

走着走着,我想到他告诉我的故事,忍不住佩服他。没有一个字直接解释或道歉,但他已经把信息传递给我了。信息内容是:我秉公行义惩罚你,因为我也是这样被教大的;而我也尽我所能对你宽容了,虽然无法让你免于疼痛和羞辱,但我把自己的疼痛和羞辱说给你听,好让你别那么难受。

“你很介意吗?”我突然说,“我是指被打的事。你很容易就可以忘了吗?”

他轻轻捏我的手,然后放开:“多数情况下,我不痛了也就忘了。除了最后一次,花了一些时间才忘记。”

“为什么?”

“嗯,一方面,那时我十六岁,算大人了……当时我这么认为;另一方面,那次我痛到快死了。”

“你如果不想,可以不告诉我。”我感到他的迟疑,“是很痛苦的故事吗?”

“没有那么痛,”他笑着说,“我可以告诉你,不过这故事很长。”

“我们距离巴格伦南还很远。”

“的确。嗯,好吧。你记得我说过,我十六岁时在理士城堡住过一年吗?那是我父亲和科拉姆的协议,这样我才能和母亲的族人熟稔一点。杜格尔养育了我两年,接着我在城堡待了一年,学习礼节、拉丁文等。”

“哦,难怪你的拉丁文这么好。”

“是的,都是这样培养出来的。以当时的年纪来说,我长得很大,至少很高。那时候剑已经使得很好了,骑术也很厉害。”

“而且很谦虚。”我说。

“算不上。我自大得很,话说得比现在还快。”

“难以想象。”我嘲笑他。

“嗯,可能吧,外乡人。我发现我说话能使人发笑,于是我就更常说,却没注意自己说了什么,以及是对谁说。有时候话会很伤人,但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嘴快,一想到自以为聪明的话,就忍不住说出来。”

他抬头看天空,估计时间。夜色更深了,现在月亮已经落下。我认出猎户座在地平线上浮动,看到这熟悉的景象,我感到莫名安慰。

“结果,有一天我做过头了。我和其他几个人在一起,下楼的时候,看见菲茨太太在另一头。她提着一个大篮子,篮子几乎跟她一样大,走路的时候左右碰撞。你知道她现在的样子,那时候也没有更瘦小。”他揉揉鼻子,有点不好意思。

“嗯,我针对她的外表说了些没礼貌的话。很有趣,但非常没礼貌。这些话把我的同伴逗得东倒西歪,但我没想到她也听见了我的话。”

我想起理士城堡那位身形庞大的女士。虽然我没见过她心情不好,但她也不像个好欺负的人。

“所以她怎么做?”

“她当下什么也没做。我不知道她听见了,直到隔天她出现在大厅的集会上,告诉科拉姆全部的事,我才知道。”

“噢,天哪。”我知道科拉姆有多尊重菲茨太太,我想他应该无法忍受别人对她无礼,“后来呢?”

“跟莱里发生的事一样,几乎一样。”他笑出声来。

“不过我很勇敢,我站出来说,我选择被拳头揍。我试着表现得非常冷静成熟,但我的心跳得跟铁匠的锤子一样又重又快,而且待我看见安格斯的手,便开始觉得想吐。他的手像石头一样,而且是颗大石头。大厅里的人群中出现了一些笑声。那时我还没有现在这么高,也不及现在一半重。小安格斯一拳就能把我的头打飞。总之,科拉姆和杜格尔都对我皱眉,虽然我觉得他们其实蛮高兴我敢如此要求。然后科拉姆说不行,既然我的行为像个孩子,就要接受孩子的处罚。他点一下头,我还没移动,安格斯就把我的身体弯在他腿上,掀开我的苏格兰裙,在全厅的人面前用腰带猛抽我。”

“噢,詹米!”

“嗯哼。你应该注意到安格斯在他负责的领域非常专业了吧?他打了十五下,到今天我都还能准确地告诉你每一鞭落在哪里。那些痕迹在我身上留了一个星期。”他回想着,耸耸肩。

他伸手从最近的树上摘下一丛松针,拇指和食指把松针分开,让松针像扇子一样散开。一股松汁的味道突然袭来。

“嗯,而且我还无法静静走开,去处理伤口。安格斯打完以后,杜格尔抓着我的后领,逼我走到大厅另一头,然后跪在石地板上爬回来。我得到科拉姆座位面前跪着,乞求菲茨太太原谅,也乞求科拉姆原谅,然后再为我的鲁莽向全厅的人道歉。最后,我还得谢谢安格斯打我,我几乎哭出来,但是他很亲切,伸手拉我起来。然后我被迫在科拉姆旁边的位子上坐下,而且要一直坐到厅里的人散光才行。”

他自我保护地拱起肩膀:“那是我最难堪的时刻。我的脸颊好烫,屁股也是,膝盖还破了皮。除了自己的脚,我哪里也不敢看,最糟的是我快要尿出来了。我快死了。在经历所有这些丢脸的事之后,如果又在大家面前尿裤子,那我会死掉。但是我快忍不住了,整件上衣都湿透了。”

我压下想笑的冲动。“你不能跟科拉姆说要那个吗?”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