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在路上 第二十二章 大清算(第7/8页)
他深吸一口气,说:“所以,我就进去见兰德尔。他遣走士兵,然后给我一张凳子。他说我父亲提出要付担保金,保我出狱,可是案情严重,必须有领主阿盖尔公爵签核的书面证明才能保释。所以,我想我父亲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去见阿盖尔。然后,兰德尔又谈到我即将被处第二次鞭刑的事。”他停了一下,好像不确定要不要说下去,“他……态度很奇怪。非常热心,但我不懂他究竟在打什么主意。他一直看我,好像希望我做什么,但我只是一直坐着。他略略对我道歉,说很抱歉眼前我们关系变得这么糟,他希望情况不是这样,等等。”
詹米摇摇头:“我不懂他在说什么,两天前,他才使尽全力把我打得剩下半条命。不过一旦他下了决定,还真是直截了当。”
“那他到底要什么?”我问。詹米看我一眼,又移开视线。黑暗掩盖了他的表情,但我觉得他好像有点不好意思。
“要我。”他直接说。
我吓了一大跳,连马都甩头嘶鸣表示责备。
詹米再度耸耸肩:“他说得很明白。要是我……呃,让他自由享用我的身体,他就取消第二次鞭刑。如果我不愿意,那我会生不如死。”
我觉得很恶心。
“我早就生不如死了,”他有点幽默地说,“感觉好像吞了碎玻璃,要不是我坐着的话,膝盖一定会发抖。”
“可是……”我声音沙哑,于是清清喉咙,重说一遍,“可是你怎么做?”
他叹气:“嗯,我不骗你,外乡人,我考虑过。第一次鞭刑的伤痕还在我背上,我几乎无法忍受穿着衣服,只要一站起来,就觉得晕眩。想到要再经历一次,被绑在那里,无助地等待鞭子落下……”他不自觉地耸了耸肩。
“我没什么概念,”他苦笑道,“但我想,被鸡奸至少不那么痛。外乡人,有的人会被鞭子打死,而从他的表情来看,如果我选择鞭刑,他会让我成为其中之一。”
他又叹了一口气:“可是……嗯,我感到父亲的吻还在我脸上,一想到他会怎么说,以及……嗯,总之我做不到。我不断思考着,我的死会对父亲造成什么影响。”他闷哼一声,好像觉得这件事有点好笑,“然后,我也想过,这人已经强暴我姐,他妈的绝对不能让他也占有我。”
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此时我对杰克·兰德尔更添了一层厌恶。
詹米揉揉后颈,接着手落在鞍桥上:“所以,我鼓起当时仅存的勇气,说我不要,我不但说得很大声,还加上所有想得到的难听字眼放声大骂。”他露出轻蔑的表情,“我怕我继续想下去就会改变主意,我得完全断绝自己的后路。”他若有所思地补充道,“而且,我不认为有什么巧妙拒绝这种提议的方法。”
“确实没有,”我冷冷附和,“不管你用什么方式回绝,他都会不爽。”
“他是不爽。反手甩我一巴掌,叫我闭嘴。我跌下椅子,那时我还有点虚弱,他站在我身体上方俯视我。我连爬都爬不起来,所以只是躺在那里,一直躺到他叫士兵来把我带回牢房。”他摇摇头,“他表情完全没变,只在我离开的时候说星期五见,好像我们约好要谈生意。”
他们没把他送回和另外三人共用的牢房,而是送进一个单独的小房间,在那里等待星期五的行刑。在那里没有其他事,只有驻防医生每日固定探望,照料他背部的伤口。
“他其实不是什么医生,但还算和气。隔天他来的时候,带了药用鹅油膏和木炭,还给我一本小本《圣经》,那是原属于一名死刑犯的。他说知道我是天主教徒,不管我是否觉得上帝的话有安慰作用,至少可以把自己的遭遇和约伯比较一下。很奇怪,《圣经》确实起了作用。耶稣也受过鞭刑,至少我可以说,我在遭受鞭刑之后,并未被拖去钉在十字架上。不过从另一方面来看,彼拉多并未向他提出下流建议。”他就事论事地说。
詹米留下了那本《圣经》,他从鞍袋中找出来,递给我看。那是一本磨损的皮封书,约五英寸长,内页纸张很薄,字迹都透到背面。扉页上写着亚历山大·威廉·罗德里克·麦格雷戈,一七三三年。墨水已经褪色模糊,封面翘起,看来不止遇过一次水。我好奇地翻着小书。书真的很小,这四年来历经这么多旅行和冒险,他一定费尽心思才能留着它。
“我没见过你读它。”我把书还给他。
“没错,因为那不是我留着它的原因。”他以拇指抚顺破损的书封边缘,将书塞入鞍袋,然后心不在焉地拍了拍,“有人欠了亚历山大·麦格雷戈东西,我打算帮他讨回来。”
接着他又回到自己的故事:“反正,星期五终于到了。我不知道是开心还是难过,等待和恐惧几乎大过我想象的疼痛。而当这一刻来临时……”他又做了他特有的半耸肩的动作,松松背上的衣服,“嗯,你见过那些疤痕,知道那是怎么回事。”
“我只听杜格尔说过,他说他当时在场。”
詹米点点头:“对,他在场。我父亲也在场,虽然当时我不知道。当时,我的心思全在自己的问题上。”
“噢,而你父亲……”我缓缓说。
“嗯,就是那时发生的。有些人告诉我,鞭刑结束时他们以为我要死了,而我猜我父亲也是这样认为的。”他停了一下,再开口时鼻音又浓了,“杜格尔跟我说,我倒下时我父亲一手扶着头,发出了一点声音,接着就像石头一样倒下,再也没站起来。”
小鸟在石楠间移动,在仍旧阴暗的树叶间啁啾。詹米低着头,我看不见他的脸。
“我不知道他死了,”他轻声说,“一个月后他们才告诉我,那时他们觉得我可以承受噩耗了。所以我没有参加他的丧礼,没有尽到儿子的本分,也没见过他的坟墓,因为我不敢回家。”
“噢,詹米,亲爱的。”我说。
沉默了很长时间之后,我说:“可是你……你不能把这件事情的责任扛在自己肩上。詹米,当时你什么也不能做,不能改变什么。”
“我不能吗?没错,或许我不能做什么,不过我想,要是我做了另一个选择,结果是否会不同。但是知道这些,并不能让我觉得好过一点。我觉得,好像是我亲手送他去死的。”
“詹米……”我想再说点什么,但是我停了下来,感觉很无奈。
他静静地骑了一会儿,接着又再直起腰杆,挺起胸膛,突然开口:“我还没跟任何人说过这些,但我觉得现在你该知道……我是说,你该知道兰德尔这个人。你有权利知道横亘在我跟他之间的东西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