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7/9页)

他们什么都不想知道。令国王、巫师、领袖与统治者夜不能寐的困境,他们统统不关心。令评议会、某组织或某团体焦虑和骚动的难题,他们完全不在乎。对他们来说,除了白雪覆盖的山口,还有漂着冰块的铅灰色葛温里屈河,别的地方根本不存在。对他们来讲,只有蛮荒群山间失落的凯尔·莫罕才最真实。

而那天夜里,特莉丝既恼火又不安——也许因为呼啸着刮过城堡的狂风。同样是那天夜里,他们却兴奋得出奇,除了杰洛特,每个猎魔人都健谈得反常。很明显,他们的话题只有一个:春天。他们将要离开小道,踏上旅程。他们在谈论小道将为他们准备的“礼物”——吸血鬼、双足飞龙、林地矮妖、狼人、石化蜥蜴……

这次换成特莉丝呵欠连天、无聊地盯着天花板了。她沉默不语,直到艾斯卡尔转过头,问了她一个问题——她期待的问题。

“南方——我是说雅鲁加河那边——究竟怎样了?值得去拜访一下吗?我们不想惹上任何麻烦。”

“你指什么麻烦?”

“呃,你知道的……”他吞吞吐吐地说,“你总跟我们讲有再次开战的可能……边境纷争不断,尼弗迦德人侵占的土地上总有叛乱。你说过,人们传说尼弗迦德人有可能再次横渡雅鲁加河……”

“那又如何?”兰伯特说,“几百年来,他们一直打打杀杀,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已经决定了——我要去南方,去索登、玛哈坎和安格林。人人都知道,军队经过的地区总有怪物出没,那种地方能赚到更多酬劳。”

“的确,”柯恩承认,“那里人烟稀少,留在村里的只有没法保护自己的女人……很多孩子无家可归、没人照看,只能到处流浪……弱小的猎物很容易引来怪物。”

“而那些领主和村中长老们,”艾斯卡尔补充道,“满脑子想的都是战争,没空保护自己的子民。没错,他们肯定会雇佣我们。但从这些天特莉丝告诉我们的情况看,他们跟尼弗迦德人的冲突似乎不只是小小的局部战争。特莉丝,是这样吗?”

“就算真是这样,”女术士没好气地说,“不也正合你们的意吗?血腥而惨烈的战争只会带来更多荒村、更多寡妇,更多成群的孤儿——”

“我不理解你干吗讽刺人。”杰洛特拿开额头上的手,“我真不理解,特莉丝。”

“我也是,孩子。”维瑟米尔抬起头,“你这是怎么了?你在为那些孤儿寡母生我们的气?兰伯特和柯恩是有些言语轻佻,年轻人都这样,但他们说了什么并不重要。毕竟他们——”

“他们保护了那些孩子。”她愤怒地打断他的话,“是啊,我知道。他们解决掉的狼人一年也许能杀两三个人,可尼弗迦德强盗能在一个钟头内把整个村子夷为平地。没错,你们保护了孤儿,而我却在努力把孤儿的数量减到最少。我对抗的是因,不是果,所以我才会加入泰莫利亚的弗尔泰斯特王的议会,与费卡特和凯拉·梅茨共事。我们商讨如何避免战争爆发,以及战争真正到来时又该如何自卫。战争一直在我们头顶盘旋,就像一头秃鹫。对你们来说,这是一场冒险。对我来说,这却是事关存亡的棋局。我参与了这场棋局,所以你们的冷漠和轻浮刺痛了我,也侮辱了我。”

杰洛特站起身,看着她。

“我们是猎魔人,特莉丝。你还不明白吗?”

“我有什么好明白的?”女术士把红棕色长发甩到脑后,“一切都清楚得很。你们选择对周遭世界漠不关心。即使世界随时可能分崩离析,你们也不为所动。但我不行。这就是我们的不同之处。”

“我不相信这是我们仅有的不同。”

“世界正在崩溃。”她重复道,“我们可以袖手旁观,也可以出手阻止。”

“怎么阻止?”他嘲弄地笑笑,“就凭一时冲动?”

她没有答话,转头看着旺盛的炉火。

“世界正在崩溃。”柯恩重复着,点点头,装出深思的样子,“这话我听过多少次了。”

“我也一样。”兰伯特做了个鬼脸,“没什么好奇怪的——最近这说法很流行。发现治理国家光有头脑还不够时,国王会这么说;因贪婪和愚蠢破产时,商人也这么说;政治影响力减少和收入受到损失时,巫师还这么说。这么说的人通常都会有所提议。所以省省废话吧,特莉丝,你可以直接拿出提议。”

“我不喜欢跟人争辩,”女术士冷冷地看着他,大声说道,“更不喜欢用嘲笑别人的方式展现口才。我不想这样,你们懂我的意思。你们想学鸵鸟把脑袋埋进沙子,那是你们的自由。不过杰洛特,你居然也跟他们一样,倒让我很吃惊。”

“特莉丝,”白发猎魔人再次直视她的双眼,“你指望我做什么?积极加入斗争,拯救世界于危难?你要我应征入伍,好去阻止尼弗迦德大军?如果再有一场索登战役,你希望我跟你在山上肩并肩,为自由而战吗?”

“那样的话,我会很高兴。”她轻声说着,垂下头,“我会自豪地与你并肩作战。”

“这我相信。但我没那么英勇无畏。我不适合当士兵或英雄。对痛苦、残疾和死亡的强烈恐惧只是原因之一。你没法阻止士兵的恐惧,但你可以给他克服恐惧的动力。我却没有这种动力,我不可能有。我是个猎魔人:是人为创造出来的变种人,只为金钱消灭怪物。我会保护孩子,但他们的父母得付我酬劳。如果尼弗迦德孩子的父母出钱雇我,我也会保护那些孩子。即便这个世界化作废墟——虽然在我看来不太可能——我也会继续在废墟里杀戮怪物,直到某只怪物杀死我为止。这就是我的命运、我的理由、我的人生和我对世界的态度。不是我选择了这条路,是这条路选择了我。”

“你愤懑不平,”她神经质地扯着一缕头发,“或者说假装心怀愤懑。你忘了我很了解你,所以别装成什么冷酷无情、没有心灵、毫无顾忌又听天由命的变种人了。至于你的抱怨,我可以理解。因为希瑞的预言,对吗?”

“不,你错了。”他冷冷地回答,“看来你一点都不了解我。我跟其他人一样畏惧死亡,但我在很早以前就习惯了这个概念——我没幻想什么,也没抱怨命运,特莉丝——这只是个简单而又客观的计算结果,是个统计数据而已。没有哪个猎魔人能寿终正寝,躺在床上讲述他的遗愿。一个都没有。希瑞既没有令我吃惊,也没吓着我。我知道我会死在某个散发着尸臭的洞穴里,被狮鹫兽、拉弥亚或蝎尾狮撕成碎片。但我不想在战争中死去,因为那不是我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