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之剑(第12/16页)

艾思娜没答话。

“这就是你想让我带给文斯拉夫王的回答,对吗?警告和蔑视?沉睡在树木间的憎恨和力量的鲜活证明?一个人类孩童即将接过抹除过去的毒药,而这毒药则是由另一个心灵与记忆早已受损的孩子端来的。这个答复又必须由了解并喜爱这两个孩子的猎魔人传达,由必须为你女儿之死负责的猎魔人传达。好吧,艾思娜,就这样吧,我会按你的意愿去做。文斯拉夫会听到你的答复。就让我的声音和眼神充当信使,交给国王去解读吧。但我不想再看这场早就准备好的闹剧,我拒绝。”

艾思娜依然一言不发。

“再见了,希瑞。”杰洛特跪下来,把女孩抱进怀里,希瑞的双肩仍旧颤抖不停,“别哭了。你知道的,你在这儿不会有任何危险。”

希瑞吸吸鼻子。猎魔人站起身。

“再见了,布蕾恩,”他对年轻的树精说,“好好活着,照顾好你自己。愿你的人生像布洛克莱昂的树木一样长久。还有一件事……”

“什么,格温布雷德?”

布蕾恩抬起头,她的眼眶湿润了。

“用箭杀人是很容易,孩子。你可以松开弓弦,然后想:杀他的不是我,而是箭。我的双手不会染上男孩的鲜血,杀死他的是箭,不是我。但箭不会晚上做梦,祝愿你也不会,蓝眼睛的小树精。别了,布蕾恩。”

“莫娜!”布蕾恩口齿不清地说。

她用双手端着的银杯开始颤抖,清澈的液体顺着杯身流下。

“什么?”

“莫娜!”她哀叫,“我的名字是莫娜!艾思娜女士,我……”

“够了。”艾思娜厉声打断,“够了,冷静点,布蕾恩。”

杰洛特大笑起来。

“这就是你的命运,森林女士。我尊重你的奋斗和抵抗,但我知道,你很快就会孑然一身:布洛克莱昂的最后一只树精,把还记得真名的女孩推向死亡。尽管如此,我依然祝你好运,艾思娜。再会了。”

“杰洛特,”希瑞低声说道,她动也不动地坐在那儿,低头弯腰,“别留下我一个人……”

“白狼,”艾思娜抱住女孩弓起的背脊,“你还要她怎么求你?你无论如何都要抛弃她?不敢陪她直到最后一刻?你为何在这种时候离开她,留下她一个人?你要逃去哪儿,格温布雷德?你在逃避什么?”

希瑞的头垂得更低了,但她没哭。

“我会陪她到最后。”猎魔人说,“好了,希瑞,你并不孤独。我会陪在你身旁。什么都别怕。”

艾思娜从布蕾恩颤抖的双手中接过银杯,举起。

“你认识古代符文吗,白狼?”

“认识。”

“那就读读刻在这上面的文字,这是克莱格·安的圣餐杯。用这杯喝过酒的国王,如今早已被人遗忘。”

“Duettaeán aef cirrán Cáerme Gleddyv. Yn esseth. ”

“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宿命之剑有两道刃……你是其中一道。”

“起身吧,上古血脉之子。”树精的话语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语气,透出无情的意志,“喝下去。这是布洛克莱昂之水。”

杰洛特咬住嘴唇,看向艾思娜银色的双眸。他的目光避开希瑞——她的嘴唇已贴上杯口。他早就见过这一幕,当时和现在一般无二:抽搐、打嗝、骇人的呼喊,但这些都无人理睬,最后渐渐微弱。接着,那双眼睛里会慢慢浮现出空虚、麻木和冷漠。他全都见过。

希瑞喝下杯中之水。布蕾恩表情全无的脸上流下一滴泪。

“够了。”

艾思娜拿走杯子,放到地上。她伸出双手,抚摩小女孩散在肩头的灰色长发。

“上古血脉之子,”她续道,“选吧。你要留在布洛克莱昂,还是遵循命运之路前行?”

猎魔人难以置信地摇摇头——希瑞的呼吸变得急促,脸上泛出红晕,但仅此而已。仅此而已。

“我要遵循命运之路前行。”女孩直视树精的双眼道。

“如你所愿。”艾思娜的语气冰冷而生硬。

布蕾恩重重地叹了口气。

“让我安静一下。”艾思娜转过身,背对他们,“你们先退下吧。”

布蕾恩拉起希瑞,碰碰杰洛特的肩膀,但猎魔人避开了她的手。

“谢谢,艾思娜。”他说。

树精缓缓地转过身。

“为什么谢我?”

“为命运。”他戏谑道,“为你的决定。这不是布洛克莱昂之水,对吧?命运希望希瑞回家,而扮演命运的人就是你,艾思娜。谢谢你。”

“你对命运的了解实在太少。”树精语气苦涩,“太少了,猎魔人。真的太少。你根本不明白何谓大局。你感谢我?为我扮演的角色感谢我?为这出戏感谢我?感谢我的诡计、欺瞒和骗术?你感谢我,因为你以为宿命之剑只是镀金的木剑?那就不要谢我,揭穿我的把戏吧。拿出你的证据,向我证明,人类的逻辑掌控着世界,你们的理论才是真理。这是布洛克莱昂之水,还剩少许。世界的征服者,你敢喝吗?”

她的言辞让杰洛特不安,但他只犹豫了片刻。就算真正的布洛克莱昂之水,也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影响。猎魔人对水中有毒的单宁酸和致幻成分有完全的抵抗力。况且它怎么可能是布洛克莱昂之水?希瑞喝了,可什么也没发生。他用双手接过圣餐杯,对上树精的双眼。

脚下大地开始毫无预警地摇晃,好像整个世界都压在他背上。巨大的橡树开始旋转、颤抖。他用麻木的双手费力地四下摸索,勉强睁开眼睛,但眼皮沉重得就像大理石棺盖。艾思娜的双眼像水银般闪耀,其他人的眼睛则是翠绿色。不,不是清澈的绿,更像春天的野草。脖子上的徽章嗡鸣震颤。

“格温布雷德。”他听到有人说,“仔细看。不,闭上眼睛也没用。看吧,看看你的命运。还记得吗?”

他看到,突如其来的强光穿透厚厚的雾气;硕大的枝状烛台滴落烛泪;一道道石墙;高高的楼梯;一个灰发绿眼的小女孩正走下楼梯,头上宝冠镶满精雕细琢的宝石,身穿蓝色衣裙,身后有名深红服色的男仆,提着银色的裙摆。

“还记得吗?”

他自己的声音在说……在说:“我会在六年后返回……”

凉亭、热浪、花香、沉重而单调的蜜蜂嗡鸣。他本人跪倒在地,向一位用金色头带箍住淡灰卷发的女子奉上一朵玫瑰。接过玫瑰的手戴着戒指,上镶翡翠和未经雕琢的绿色宝石。

“若你改变主意,”女人说,“就回到这儿来。你的命运会在这里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