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的东西(第8/14页)

“再明白不过。”她露出微笑,“但你们见面的机会实在渺茫。我猜不出你的年纪,猎魔人,但我怀疑你比看上去老得多。所以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他打断她,“看起来肯定比我年轻得多。”

“她是个女术士?”

“对。”

“有意思。我记得女术士不能……”

“她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毫无疑问。但你说得对……还是别讨论女人做决定的权利了。这不是眼下的重点。回归主题,你不会带走孩子?你决定了?”

“决定了。”

“万一……命运并不是传说呢?如果它真的存在,你不怕它会复仇?”

“就算复仇,它也只会找我。”他平静地回答,“我会单独与之对抗。你已经履行了你的职责。如果命运不只是传说,我应该会从那些孩子中间找出意外之子。帕薇塔的孩子在其中吗?”

“在。”卡兰瑟缓缓点头,“你真想直视命运的双眼?”

“不想。我也不在乎了。我收回我的要求,放弃那个男孩。既然我不相信命运,又怎能窥见命运的真容呢?在我看来,要让两个人建立联系,光有命运还不够,还需要别的东西。难道该像瞎子一样听从命运的摆布?那样太天真、太愚蠢了。我鄙视所谓的命运。我决心已定,辛特拉的卡兰瑟。”

王后站起身,面露微笑。杰洛特猜不出她的笑容下隐藏着什么。

“你看着办吧,利维亚的杰洛特。也许你的放弃也是命运的安排,至少我这么想。如果你选对了孩子,被你嘲笑的命运没准会反过来残忍地嘲笑你。”

他在那双碧眼里看到了讽刺。她的脸上仍然挂着令人费解的微笑。

凉亭旁长着一丛玫瑰。杰洛特折下一朵花,跪倒在地,低垂着头,双手奉上。

“真遗憾没能早些认识你,白发猎魔人。”她接过那朵玫瑰,“起来吧。”

他站起身。

“如果你改变了主意。”她闻闻那朵花,“如果你决定……就回辛特拉来。我会等你。你的命运也会在这儿等你。也许不会永远等下去,但至少会等上一阵子。”

“再会了,卡兰瑟。”

“再会了,猎魔人。自己小心。我……有种……奇怪的感觉……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见你。”

“再会了,王后陛下。”

杰洛特苏醒过来,惊讶地发现大腿的刺痛已然消失,肿胀也减轻了不少。他想用双手确认,却抬不起手。可怖而冰冷的焦虑像鹰爪一样攫紧了他的心,随后他才明白,原来是沉重的毛毯妨碍了他。他舒展手指,无声地重复一句话:不,不,我没有……

瘫痪。

“你醒了。”

这是陈述而非提问,嗓音清澈而甜美。是个女人。肯定是个年轻女人。他转过头,嘟囔着想要起身。

“别动。别这么急。伤口疼吗?”

“呜……”黏住的嘴唇总算分开了,“不。只是背……痛。”

“是褥疮。”轻柔的女低音冷冷地诊断道,“交给我吧。来,喝了。放松,慢慢喝。”

药剂的味道和气味像极了杜松。老把戏了,他心想。用杜松或薄荷掩盖真正的成分。他尝出了科萨塔瑞草,或许还有扣心草。没错,扣心草能中和毒素,并清除血液中的坏疽和感染。

“喝吧,全喝完。慢点儿,别呛着。”

他的徽章微微颤抖,说明这药水中还蕴含着魔法。他费力地睁大瞳孔,抬起头,好看得更清楚些。那是个身材纤细的女子,打扮得像个男人,瘦削而苍白的面孔在黑暗中闪着光。

“我们在哪儿?”

“焦油匠的林间空地。”

浓浓的树脂味在空中飘荡。杰洛特听到营火旁传来说话声。有人又往火里丢了些枯树枝。在咝咝声中,火势旺盛起来。他借着火光再次望向她。她的头发用蛇皮带束在脑后。她的头发……

喉咙和胸口传来一阵令人窒息的痛楚,他不由攥紧双拳。

她的头发红得像火。在火光映照下,看起来就像朱砂。

“疼吗?”她没能完全看透他的感受,“稍等……”

她的手传来一阵暖意,像一团火,沿背脊往下滑,直到臀部。

“翻个身。”她说,“但别用力。你太虚弱了。嘿!谁来搭把手?”

营火那边传来脚步声,他看到模糊的人影。有人弯下腰,是尤尔加。

“大人,觉得怎么样?好些了吗?”

“帮我一把,让他翻个身。”女人说,“当心,慢点儿……对……很好。谢谢。”

杰洛特趴在毛毯上,看不到她的目光。他冷静下来,止住双手的颤抖。她察觉到了他的感受。杰洛特听到她包裹里的瓶瓶罐罐丁当作响,听到她的呼吸声,身侧也感觉到她的温暖。她跪在他身旁。

“我的伤,”他打破了难以忍受的沉默,“很难处理吗?”

“是啊,有点儿。”她的语气带着一丝冷酷,“咬伤通常都这样。这种伤最严重。但你肯定早就习惯了,猎魔人。”

她知道。她看透了我的想法。她会读心?我知道原因了……她在害怕。

“是啊,对你来说不算新鲜事。”她说着,又开始摆弄玻璃器皿,“我看到你身上还有别的伤口……但我应付得了。你知道的,我是女术士……也是个医师。这是我的专长。”

果然,我没猜错,他心想,但不置可否。

“说回你的伤口。”她平静地续道,“想必你知道,你的脉搏比普通人慢上四倍,这点救了你的命,不然我敢说,你根本活不下来。我看到你腿上包着东西,看着像绷带,但效果实在不理想。”

杰洛特仍旧沉默不语。

“然后,”她把他的衬衫掀到脖子的位置,“你的伤口感染了,对咬伤来说,这很常见。幸好已经控制住了。当然了,你的猎魔人药剂起到相当大的作用。但我还是不明白你干吗要服用致幻剂。我听到你在说胡话,利维亚的杰洛特。”

她读了我的心,他心想,她真的读了我的心。除非尤尔加把我的名字告诉了她。或是在黑鸥药剂的影响下,我在梦里自己说了出来。鬼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我的名字毫无意义。毫无意义。她不知道我是谁。她完全不清楚我是谁。

他感觉到,她把冰凉舒适、散发强烈樟脑味道的油膏抹在他背上。她的手小巧而柔软。

“请原谅,我现在只能用传统疗法。”她说,“我本可以借助魔法除去你的褥疮,但给你治疗伤口太耗精力,而我现在不太舒服。我包扎好你的腿,尽可能做了治疗,你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这两天好好躺着。就算用魔法修补的血管也可能破裂,导致大量出血。当然了,伤疤还是会留下来。你又有了新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