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的东西(第10/14页)

“当然怕,我们生活在恐惧里。可我们又能怎么样?坐下大哭?瑟瑟发抖?不管发生什么,日子总得过啊。无论命运安排了什么,我们都没法逃避。”

“这么说,你相信命运喽?”

“怎么可能不信?在那座桥上相遇之时,您可是救了我的命啊!哦,猎魔人大师,我的克丽丝蒂黛会亲吻您的脚的……”

“别再说了。实际上是我欠你的人情才对。在桥上……我只是尽本分而已,尤尔加。我只是在做本职工作,为了酬劳保护人类,我的动机无关慈悲。尤尔加,你知道他们怎么说猎魔人吗?没人知道哪个更可怕……猎魔人,还是猎魔人杀死的怪物。”

“完全胡说八道,大人,我不明白您干吗说这种话。您以为我没长眼睛,什么都看不到?您跟那位医师是同一类人……”

“薇森娜……”

“她没告诉我名字。她知道我们需要她,于是二话不说找到我们,伸出援手。那天晚上,她才刚刚下马,就马上开始照顾您。哦,先生,她在您那条腿上花了太多精力。空气里满是魔法的味道,我们吓得逃进了森林。然后她的鼻子开始流血。看来施展魔法也不轻松。她为您包扎,动作那么精细,简直就像……”

“就像一位母亲?”杰洛特透过紧咬的牙关发问。

“没错没错,您说得对。等您睡着以后……”

“以后怎么了,尤尔加?”

“她的脸白得像纸,连站都站不稳,但还是在问有没有人需要帮助。她帮焦油匠治好被树砸伤的手,一个子儿都没收,还留下了药。我知道,杰洛特,世上有很多关于猎魔人和女术士的传闻,但这儿不同。我们住在上索登和外利维亚,我们了解真相。我们需要女术士,所以清楚她们的为人。我们的记忆刻骨铭心,不会受到歌手或流言的困扰。您在森林里也见到了。另外,我的大人,您懂的比我多。全世界都知道,不到一年前,这儿发生了一场战斗,您肯定也听说过。”

“我有一年多没回来了。”猎魔人低声说,“我去了北方。但我听说了……索登的二次战役……”

“是啊。您应该能看到那座小山和石头。从前,那座小山的名字很普通,就叫伞菇山,但现在全世界都知道,那儿叫术士山或十四人山。因为有二十二位术士加入了那场战斗,十四位死在那儿。当时战况非常惨烈,杰洛特大师。大地升起,空中降下暴雨,闪电劈下,满地都是尸体。但那些术士最终击败了黑色大军,消灭了操控他们的力量。其中十四个再也没能回来。十四位术士献出了生命……怎么了,大人?您没事吧?”

“没事。继续说,尤尔加。”

“战况非常惨烈,哦,要不是有小山上的术士,我们今天肯定没法站在这儿,站在通往我家的宁静小路上悠闲地谈话,因为这些都将不复存在,我也一样,或许还有您……是啊,我们都欠那些术士的。十四个人,为保护我们、为保护索登和外利维亚的人民而死。当然,其他人也参加了战斗:佣兵、贵族和农民,所有能拿起干草叉、斧子,甚至木桩的人……他们都展现出勇气,很多人死去了。但那些术士……对佣兵来说,战死沙场再自然不过,反正他们的人生也很短暂……但术士可以活很久很久。即便如此,他们依然没有犹豫。”

“没有犹豫。”猎魔人擦擦额头,重复道,“他们没有犹豫,我却在北方……”

“您没事吧,大人?”

“没事。”

“那就好……这儿的人时常到小山上献花,每到五月节,那儿的篝火会从早烧到晚。每年都这样。那十四位术士将永远活在人们的记忆里。活在记忆里,杰洛特大人,那……可就不只是活着了!”

“你说得对,尤尔加。”

“每个孩子都记得山顶石头上刻的名字。您不相信吗?听我说:又名雷比的埃克西尔、特莉丝·梅利葛德、亚特兰·柯克、布鲁加的范妮尔、沃尔的达格博特……”

“别说了,尤尔加。”

“大人,您没事吧?您的脸白得像死人。”

“没事。”

他缓缓爬上山去,动作小心翼翼,免得拉伤用魔法治好的筋腱和肌肉。尽管伤口已彻底愈合,但他依然谨慎,尽量不把全身的重量放到伤腿上。天气很热,青草的芬芳令他陶醉,让他头脑昏沉,但这感觉挺好。

石碑的位置不在山顶平地中央,而在下方一排尖锐的岩石后。如果杰洛特在日落前来到,那么每块岩石的影子落在石碑上的位置,都将精准地标示出一位术士在战斗中的朝向。他看向两旁,目光越过无垠而起伏的田野。就算那里还留有骸骨——这点他可以确信——也早已被茂盛的野草盖过。远处有只老鹰,平静地展开双翼,在高空翱翔:热浪凝固的景物中,只有它在活动。

石碑的底座相当宽大,至少四五个人才能合抱。不用魔法显然没法把它抬上来。石碑对着岩石的一面打磨得十分光滑。

碑上用符文刻着十四位阵亡的术士。

他缓缓走近。尤尔加说得没错,石碑底部放着常见的野花,有罂粟、羽扇豆、勿忘我……

特莉丝·梅利葛德,红棕色头发,生性乐观,常因不起眼的小事放声大笑,像个孩子。他喜欢她,她也喜欢他。

缪瑞威尔的劳德伯尔,杰洛特在维吉玛城差点跟他动手。因为有一天,他用旁人难以察觉的心灵传动法术操控骰子,结果被猎魔人揭穿。

丽塔·尼德,别名“珊瑚”。她的外号来自唇膏的颜色。她曾在贝罗恒王面前说过杰洛特的坏话,致使他被关在地牢整整一周。出狱后,他去找她讨个说法,结果莫名其妙地跟这漂亮女人上了床,缠绵一周之久。

老格拉茨想用一百马克换取检查他眼睛的机会,再用一千马克买下解剖他的权利。“不是非得今天。”他澄清道。

老格拉茨只等了三年。

杰洛特听到身后传来轻柔的沙沙声。他转过身去。

她光着脚,身穿简朴的亚麻裙,头戴一顶雏菊花冠,金发长发披散在肩头。

“你好。”他说。

她没回答,只用蔚蓝而冰冷的眼睛看着他。

杰洛特注意到,她的肤色并不黝黑。这点很怪,因为到了夏末,乡下女孩的皮肤通常都会被日头晒黑。她的面孔和裸露在外的肩膀透着淡淡的金色。

“你带花来了?”

她笑了笑,垂下双眼。他突然感到一阵寒意。她一言不发地从他身边走过,跪在纪念碑脚下,用手轻抚碑石表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