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性之声Ⅱ(第5/10页)

“纳威伦。但是这附近的人叫我德根或者凡格尔。他们还拿我来吓唬小孩子。”

怪物灌了一大杯酒,然后从砂锅中撕了一块肉放进碗里。

“吓唬小孩子,”杰洛特嘴里塞满食物,含糊不清地说,“不需要什么理由,对吧?”

“没错!为你的健康干杯,杰洛特!”

“干杯,纳威伦。”

“酒怎样?有没有发现是葡萄而非苹果酿制的?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再变一瓶出来。”

“不用了,这酒不坏。你的能力是与生俱来的么?”

“不是。是从我变成这样之后才有的。这根本是个陷阱。我不知道我身上怎么就发生了这些,但房子总能满足我的愿望。都不是什么大事:召唤食物,酒水,衣服,干净的床单,热水,香皂。找个女人不用魔法也能做这些。我能控制门窗的开关。我能点着火把。都是些零零碎碎的事。”

“这个,嗯……按你的说法,这个陷阱,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十二年了。”

“最开始是怎么出现的?”

“跟你有什么关系?再给你自个儿倒杯酒吧。”

“好吧。是跟我没什么关系,我只是好奇。”

“听起来倒是理所当然,”怪物哈哈大笑,“不过我不想回答。这跟你毫无关系。当然,我可以稍微满足你的好奇心,让你看看我曾经的样子。请看那些肖像画。从烟囱数起第一幅是我父亲。第二幅,鬼知道是谁。第三幅就是我。你能看清楚么?”

在灰尘和蛛网遮盖的画框里,一双雾气蒙蒙的眼睛长在一张傲慢阴鸷的脸上,从高处盯着屋内的人们。杰洛特早就见惯了肖像画师为了讨好顾客而信手涂抹的手法,因此只是点了点头。

“你能看清楚么?”纳威伦露出了獠牙又问了一次。

“能。”

“你是谁?”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怪物抬起头,他的眼睛像猫一样在黑暗中发着幽幽的光。“我的肖像挂在烛光照不到的地方。我能看到它,但我并不是人类。至少现在不是。一个人类,想要看清我的肖像,必须站起来,走近它,毫无疑问,他还得拿着烛台。但你没有,所以结论很明了了。不过我还是要问你:你是人么?”

杰洛特依然盯着肖像,沉默了一会儿:“如果你这么想,那么好吧,我不完全是。”

“啊。那我斗胆问问你,你是什么?”

“猎魔人。”

“啊,”纳威伦愣了一下,旋即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猎魔人的谋生之道很有趣——他们以杀戮怪物为生。”

“你没记错。”

沉默再次降临。

烛火在黑暗中不断跳跃颤抖,在晶莹剔透的酒杯中反射出点点光芒。蜡泪像小瀑布一样流在烛台上。

纳威伦仍然坐着,但那对巨大的耳朵已经开始微微抽搐。“我们假设,”他最后说,“你能在我扑向你之前拔出长剑。但就算你能一剑把我砍翻,以我的体重,你还是不能完全阻止我,我的冲力仍然能把你扑倒。到时候就要靠牙齿一决胜负了。你怎么想,猎魔人?我们两人谁更有机会割开对方的喉咙呢?”

杰洛特拔掉玻璃瓶的白蜡塞子,给自己倒上一些葡萄酒,抿了一小口,最后向后一仰靠在椅子上。他盯着怪物,露出阴森森的笑容。

“是——啊,”纳威伦缓缓地说,一边用爪子剔着牙,“肯定有人告诉过你不论我问什么都不要回答。不过我很好奇接下来这个问题:谁付钱让你对付我的?”

“没人。我是偶然找到这儿的。”

“你没说谎?”

“我不习惯说谎。”

“那你习惯做什么?猎魔人的传闻我听过不少——他们诱拐小孩儿,领回去灌下各种魔法草药,活下来的孩子就会成为猎魔人,变成拥有非人力量的巫师。他们会学习杀戮,其他所有人类的感情都会磨灭殆尽。他们为了消灭怪物而把自己变成怪物。甚至有人说现在该狩猎猎魔人了,因为怪物越来越少,而猎魔人却越来越多。吃点鹧鸪吧,快冷掉了。”

纳威伦从盘子里拿起那只鹧鸪,用爪子撕开它,像嚼面包一样嚼碎了,鹧鸪连骨头带肉一起在他的嘴里变成碎片。

“你为何一言不发?”怪物嘴里塞着食物,含含糊糊地问,“这些关于猎魔人的传言里,有多少是真的?”

“都不是。”

“哪些是谎言?”

“比如说怪物越来越少。”

“的确。怪物相当多。”纳威伦龇了龇牙,“你面前就坐着一个,他还在纠结把你请进来究竟是对是错呢。我打一开始就不喜欢你的徽章,我的客人。”

“你不是怪物,纳威伦。”猎魔人冷冷地说。

“该死的,这听着可新鲜。那我是什么?草莓布丁?一群在悲惨的十一月早晨南飞的大雁?还是磨坊主丰满的女儿在春天失去的贞操?好吧,杰洛特,你说我到底是什么?好奇心都让我全身发抖了。”

“你不是怪物,否则你是无法触碰这个银托盘的,更别提碰我的徽章了。”

“哈!”纳威伦大叫一声,震得烛火颤抖了一下。“你今天,就在今天,揭露了一个多伟大又可怕的秘密啊!就好比告诉我,我长这么对耳朵是因为我在小时候不喜欢喝麦片粥!”

“不是的,纳威伦。”杰洛特冷静地说,“你变成这样是因为咒语。我敢打赌你知道是谁下的咒语。”

“知道又怎样?”

“大部分情况下,咒语是可以解除的。”

“你,一个猎魔人,能在大部分情况下解除咒语?”

“我能。想不想让我试试?”

“不,不想。”怪物伸出舌头舔着嘴唇,那舌头有常人的两倍大,鲜红如血,“你很惊讶,是不是?”

“的确。”杰洛特点点头。

怪物咯咯地笑了起来,懒洋洋地靠在扶手椅上。“我就知道,”他说,“你再给自己倒点酒,舒舒服服地坐好,听我讲讲前因后果吧。不管是不是猎魔人,你看起来很诚实,我也该找个人说说了。多倒点。”

“已经没有了。”

“该死的!”怪物清了清嗓子,用手爪使劲拍了一下桌子。一个很大的陶酒罐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就立在空了的玻璃酒瓶旁。纳威伦用牙齿咬开了酒罐塞子。

“不用说你也注意到了,”他给自己倒满葡萄酒,开始讲述,“这儿是个很偏远的地方。最近的有人居住的地方都要走上好远。这部分是因为我祖父和我父亲的关系,他们活着的时候不怎么受邻居和过路商人的喜欢。如果被我父亲在瞭望塔上发现有谁误入了我家的地盘,那人就会被洗劫一空——这还是最好的情况。附近几个村落都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因为我父亲认为他们缴税太慢。没人喜欢我父亲,当然,除了我。父亲有一天抢回来一辆马车,结果被马车里面蹦出来的剑客给宰了,我当时哭得那叫一个凄惨哟。祖父从不参与抢劫,因为——大概是被流星锤砸过脑袋,他有很严重的口吃,总是不合时宜地流口水。我呢,我是他们的继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