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来吧,收割 第四章 罗兰和库斯伯特(第7/11页)

他转回身。这个穿着牧师袍子的家伙依旧在微笑,惟一的变化是尖角的牙齿不见了。乔纳斯敢担保先前那些牙齿是尖利的。

“莱默在哪儿?”

“我让他到德尔伽朵小姐那边帮忙去了,安排收割节事宜。”黑衣人回答。他把手臂勾在乔纳斯的肩膀上,领他朝餐桌走去。“我想和你私下聊聊。”

乔纳斯不想惹法僧身边的人,但他实在受不了搭在他肩上的那只手臂。他也讲不清理由,就是觉得无法忍受,简直讨厌至极。他耸了耸肩,抖落了那只手臂,独自往其中一把椅子走去。难怪德佩普从悬岩回来时一脸苍白。

黑衣人的手臂被推开,但他不仅没发火,反而嗤嗤笑了起来。(德佩普说得没错,乔纳斯暗想,他笑起来确实像死人,千真万确)。一个念头在乔纳斯脑中一闪而过,他觉得这人是梵多,柯特的父亲——多年之前,就是他把乔纳斯放逐到了西部——他又伸手去摸枪。黑衣人会意地笑着注视他,那笑容让人极其不快;蓝眼睛仿佛煤气灯里的火焰似的闪动着。

“看到了什么让你感兴趣的东西吗,乔纳斯先生?”

“嗯,”乔纳斯说着坐下来。“食物。”他拿起一块面包,一整块塞进嘴里。面包粘在他干燥的舌头上,但他还是硬生生地把它嚼烂,咽了下去。

“很好。”那个人也坐下了,往乔纳斯的杯子里斟满红酒。“自从那三个惹事的小子来后,你都做了些什么?朋友,请一五一十地告诉我。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还有你所有的计划。一点都不能漏掉。”

“先让我看一下你的标志。”

“当然。你可真够谨慎的。”

黑衣人把手伸进袍子里掏出一个金属方块——乔纳斯猜那是银质的。他把它顺着桌子滑过来,正好停在乔纳斯盘子边上。刻在上面的东西和乔纳斯预想的一样——狰狞的眼睛。

“满意啦?”

乔纳斯点点头。

“把它推过来。”

乔纳斯伸出手去,他的手向来稳健,但这次却受了他纤弱、颤抖的嗓音的影响;他的手指一阵颤抖,很快又把手缩回到桌子底下。

“我……我不想碰它。”

是的。他不想碰它。他突然意识到,如果他碰到这个东西,雕在上面的眼睛就会转起来……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黑衣人又笑了,伸出右手,做了个“过来”的手势。那个银牌(乔纳斯认为它是银的)自己滑回了他那边……一直滑到他粗布袍的袖子边上。

“阿布拉卡达布拉!结束!”黑衣人优雅地呷了口红酒,接着说:“我们是不是该结束那些烦人的客套了……”

“还有件事,”乔纳斯接口说。“你知道我的名字,我也想知道你的。”

“叫我沃特好了,”黑衣人说,脸上的微笑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老沃特就是我。接下来让我们看看刚刚说到哪儿了,接着还要谈什么。总之,现在开始吧。”

14

库斯伯特回到住处时,天已经黑了。房间被整理得干干净净了,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幸好在以前工头办公室的壁橱里找到了松节油,墙上涂抹的字句被清理得只剩淡淡的粉色印子)。罗兰和阿兰正在打牌,玩的是一个叫做家庭堡垒的纸牌游戏,也就是两个人玩的那种“看我的”游戏,当这个世界还年轻的时候,人们就在酒吧、雇工房或篝火边围坐着玩这种纸牌游戏。

罗兰抬头看了一下,想看看库斯伯特情绪如何。表面上,罗兰显得一如既往的冷漠和不动声色,在艰难的四局牌中,他和阿兰胜负参半。但他内心充溢着痛苦和矛盾。阿兰已经把库斯伯特在院子里说的话转达给了罗兰;听到朋友口中说出那样的话,心里绝对不是滋味,即便是转述的,仍然很扎耳。让罗兰最难以忍受的是库斯伯特出门前说的那句话:你把自己的粗心大意冠名为爱,把缺乏责任心当做一种美德。有没有可能他真的犯了这样的错误?一次又一次,他告诉自己没有这回事——他要求他们采取的做法虽然艰难,但却理智,是惟一可行的方法。库斯伯特喊叫吵嚷只不过是一时冲动……还有看到自己的屋子被如此卑鄙地糟蹋时的狂怒。尽管如此……

告诉他,即使在等待这一点上他是正确的,这种正确也是基于错误的前提,一切都是错的。

不可能是这样的。

可能吗?

库斯伯特灿然而笑,面色很好,感觉像是一路疾驰而来。他看上去年轻、英俊、精力充沛。他愉快的模样就像过去的库斯伯特——可以喋喋不休地对着乌鸦头胡扯,直到别人请求他闭嘴。

罗兰并不相信表象。库斯伯特的笑容不对劲,面颊上的红晕也许是怒火而不是好气色,眼里闪烁着的似乎狂躁胜于愉悦。罗兰一脸平静,但心沉了下来。他本希望让库斯伯特自己冷静一会,平息心中的风暴,但事实使他失望。他把目光投向阿兰,发现阿兰和他想的一样。

库斯伯特,三个星期后,一切都将结束。如果我告诉你就好了。

随即闪现在头脑中的另一个想法简单得令他吃惊:为什么不呢?

他意识到无法回答那个问题。他为何要一直隐瞒,独自苦苦思考呢?出于什么意图呢?一直以来他都是盲目的吗?神啊,是他一直都执迷不悟吗?

“嗨,库斯伯特,”罗兰开口说。“兜风兜得——”

“很不错,一路愉快,收获不少。出来一下,想给你看点东西。”

罗兰越发不喜欢库斯伯特眼睛里透出的不真实的欢快,但尽管如此,他还是把手中的牌朝下摊开放在桌上,起身准备跟库斯伯特出去。

阿兰拉了拉他的袖子。“别去!”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流露出一丝恐慌。“难道你没看见他的表情吗?”

“我心里有数。”罗兰说,失落感涌上心头。

他慢慢地朝库斯伯特走去,昔日的好友如今看上去却如陌路,也就是在这时,罗兰才第一次感到,一直以来自己都是在一种近乎迷醉的状态下做各种决断。或者说,他可曾做过任何决断吗?他不再有十足的把握。

“伯特,你想给我看什么?”

“奇妙的玩意儿,”伯特笑着说。但笑声中掺杂着怨恨,或许还有杀气。“我想你一定会有兴趣仔细瞧瞧的。”

“库斯伯特,你怎么了?”

“怎么了?我很正常。我快乐得像日出时的标枪,花丛中的蜜蜂,大海里的鱼儿。”他转身朝门口走去,又是一阵大笑。

“别跟他过去,”阿兰叫道。“他已经失去理智了。”

“如果我们的友谊破裂了,我们就无望活着逃出眉脊泗,”罗兰冷静地说。“既然这样,与其毁于敌人之手,倒不如死在朋友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