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溯源(第11/12页)
“至少现在你知道了,你的老师的转变,是有苦衷的。”这是雪怀青想了很久,才能想出来的唯一一句可以安慰安星眠的话。
但安星眠似乎也并没有为这句话而感到欣慰。他长长地叹息一声:“我能够想象他的心里有多么难受。我说过了,作为一个长门僧,其实我并没有那么坚定的信仰,但是老师却不同。长门就是他的生命。现在他是发现了自己的生命是虚假的,然后再亲手毁掉它。”
雪怀青再次无话可说,索性默默地走了出去,回到自己的房间。尸舞者不是一个宗教性质的群体,对信仰的观念很淡漠,但她完全可以理解安星眠的那种伤感和失落。她并不在乎长门,也不在乎那个不知道多少辈子之后才会来到的“魔火灭世”,她唯一担忧的是,这件事对安星眠的打击会有多大。
两人刚刚认识的时候,安星眠就告诉过雪怀青,他并不是一个“纯正的长门僧”,他加入长门就像是为了履行某个不得不完成的义务,而并非心甘情愿。但是现在,雪怀青觉得他很像是一个真正的长门僧了,他不再只是为了某个事件而奔波,而开始为了一个千年信仰的动摇而伤心忧愁。这实在不是她心目中所接受的那个安星眠,那个虽然背负重担,却总是笑容可掬、眉宇开朗的年轻人。
这一天夜里雪怀青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安星眠那张压抑的笑脸就像是一块大石头,沉重地压在她的心间。她已经渐渐明白了自己内心的悸动是为了什么,并且既为此感到甜蜜,也为此增添了更多的惶恐,这是一种她完全不懂得怎样去面对的情感,但要硬下心肠来彻底割舍,似乎又有些心不甘情不愿。
夜深的时候,她还没有睡着,倒是越躺越觉得耳聪目明精神百倍,索性披衣起床,打算以冥修来打发这无聊的清夜,顺便也把脑子里纷纷杂杂的奇怪念头驱赶一下。但刚刚坐定,她就听见院子外面有些轻微的响动,好像是有一只猫从墙头跳了下去,但也有可能——是一个轻身术很好的人。
作为一个不那么受欢迎的尸舞者,雪怀青一向警惕性很高,她立即下床穿上鞋子,推门出去,正好看见一个人影一闪身从安星眠房间的窗户跳了进去。她心里一惊,急忙带着一直守在门口的尸仆紧跟上去,只听见房间里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打斗声响,不由得更加慌乱,直接命令尸仆猛扑撞门。尸仆大步上前,沉肩一撞,一声巨响后,门被撞开了,雪怀青赶紧冲进门去,一看屋内的形势,才松了一口气。
安星眠安安稳稳地站在房中,全身上下并无任何伤痕,他面前的地上倒是躺着一个黑衣人,脸上也蒙着黑布,只露出眼睛,看其肩膀奇怪的形状,大概是被安星眠弄脱臼了。她舒了一口气,这才想到安星眠的功夫并不逊色于自己,想到刚才心里的着急恐慌,一时间只觉得脸上发烫。
好在安星眠并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而听到声响后乱纷纷跑来的李福川等人也没有去留意她,都看向了地上的黑衣人。安星眠俯下身,温和地问:“你是谁?为什么要袭击我?”
黑衣人没有答话,眼睛里却放射出愤怒和憎恨的光芒,这让安星眠觉得更加奇怪。他沉吟了一下,低声让李福川把其他人都带出去,李福川看黑衣人已经不再有反击能力,点点头带着众人离去了,只留下雪怀青和夸父一般的尸仆。安星眠本想再关上门,却发现门已经被尸仆撞飞,苦笑一声,揭开了黑衣人的面幕。然后他的脸上现出了十分吃惊的表情。
“苏真柏?你是……你是灵修宗的苏真柏?”他惊呼道,“我们在研习会上见过的。你怎么会来杀我?”
雪怀青这才注意到,这个名叫苏真柏的刺客身边扔着一把短刀,她连忙上前把短刀拾起来,这才注意到苏真柏的容貌,并且惊讶地发现这个人几乎就是个孩子,看模样不超过十八岁。听安星眠的口气,这个人也是个长门僧。长门僧怎么会来刺杀自己的同门?但她转念一想,立刻有了答案,又情不自禁地开始为安星眠感到难过。
“你的老师是费弦夫子,和我的老师章浩歌相交莫逆,你为什么要来杀我?”安星眠问。
“呸!”苏真柏肩膀脱臼,虽然疼得满头大汗,却仍然显得倔强而凶狠,“你竟然还有脸提章浩歌那个畜生!”
安星眠黯然,已经明白了为什么苏真柏会来刺杀自己。这个刚刚入门没两年的少年人,还没能做到以长门的经义来收束自己的内心,却被章浩歌的背叛激发了怒火。章浩歌自然是被皇帝的人严密保护着,他没有机会下手,于是迁怒于无辜的安星眠。这样的举动当然是糊涂的,但也恰好说明,长门内部的怒火积压到了什么样的地步。其他那些修为足够的长门僧固然不会想到用这种办法去报复,但他们心中的怨憎也一定不会少。
“小苏,这件事我不怪你,你回去吧。”安星眠说着,俯下身来,想要替他把肩头脱臼的关节复位,但苏真柏硬生生地一个打滚,闪到了墙边。
“我不会让你这样的叛徒门人来对我示好卖乖的!”苏真柏大吼道,“你给我记住了,长门不会灭亡,永远不会,你们一定会失败的!”
安星眠的脸轻轻抽搐了一下,“叛徒门人”这四个字实在不怎么好听,让他的心里一阵作痛。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压制着自己的怒意和悲伤,轻声说:“我的老师不是叛徒,我也不是什么叛徒门人,请你不要再来了。你的功夫和我还差得远。”
“你从来没有显露过你的武技,就是为了日后找机会偷袭长门吗?”苏真柏的话让安星眠百口莫辩,“不错,我的武艺远不如你,但是我的内心比你高贵一千倍、一万倍!而且你记住,你们最后是不会得逞的,我打不过你,但迟早会有能对付你的人来收拾你!至于我,我能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到了,至少我无愧于长门。”
“这么说来,我已经成为了长门公敌了?”安星眠苦涩地笑了笑,只觉得心如刀割。
雪怀青不是长门中人,没有受到这种感情上的冲击,却从苏真柏的话语里听出了一些别的意味。她还没来得及阻止,苏真柏已经挣扎着用全身最后的力气,狠狠地向着墙壁一头猛撞过去。“砰”的一声巨响后,苏真柏已经被撞得脑浆迸裂,倒地身亡,一双眼睛却仍然不甘地圆睁着。
即便是见惯死人的雪怀青,目睹这样惨烈的死状,也不自禁有些心头发毛。安星眠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具少年人的尸体,突然间狠狠一挥掌,重重拍在墙上。“啪”的一声,墙上留下一个溅血的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