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凯拉辛(第3/4页)
她认识这个创生语词。这种语言,只要她愿意学,欧吉安均倾囊相授。上来,龙说,爬上来!接着她看到阶梯:利爪、弯曲的肘关节、肩膀关节、翅膀第一节肌肉,共四级阶。她也说了:“哈!”但不是笑,而是想顺顺一直卡在喉头的呼吸。她低下头以止住晕眩,然后上前一步,经过利爪、长而无唇的嘴、细长黄眼,登上龙的肩膀。她握住男子的手臂,他动也不动,但一定还活着,因为龙把他带来这里,还对他说话。“起来。”她说道,然后在扳动他紧握的左手时,看到他的脸。“起来,格得,起来……”
他微微抬头,双眼大张却无神。她只能爬过他身后,任双腿被龙炙热坚硬的外皮磨伤,然后自剑棘底部角节上,扳开他的右手。她让他握住她的手臂,好半抱半拖将他从那四阶奇特的台阶运回地面。
龙转过巨硕的头,像动物般用鼻子碰碰嗅嗅男子身躯。
它抬起头,翅膀伴随一声金属般巨响半掀。它将脚移离格得,靠向悬崖。棘颈上的头转了过来,再次直直盯着恬娜,如窑火干吼般说道:“塞思凯拉辛。”
海风飕飕吹着龙半张的翅膀。
“塞思恬娜。”女人以清亮沉着的声音说。
龙别开脸,望向海对面的西方。铁鳞铿锵中,它扭过长长身体,突然张开双翅,蹲踞,直直从悬崖跳入风中,拖曳的尾巴在行经的砂石上留下焦痕。红色翅膀拍下、抬起,又拍下(.整*理*提*供),然后凯拉辛飞离陆地,远远朝西方飞去。
恬娜望着它,直至它身影不比野雁或海鸥大。空气很冷。龙在时,一切变得如镕炉般火热,被龙的内火暖着。恬娜轻颤。她将脸埋在手臂中大声哭泣。“我能做什么?”她哭道,“我现在能做什么?”
终于,她用袖子擦干眼鼻,双手拍理发丝,转向躺在身边的男子。他是如此沉静从容地躺在裸岩上,仿佛可以就此长眠。
恬娜叹口气。她什么都不能做,但总是有下一步。
她抬不动他。她得找人帮忙,意谓得留他独自在此。他好像太靠近悬崖边了,若他想起身,便可能跌落,因为他一定全身软弱晕眩。她该如何搬动他?她对他说话或碰触他时,他毫无知觉。她抬起他的肩膀,试着拉他,意外成功。虽然他沉若死物,却不太重。她坚定地将他往里拖了十到十五呎,远离裸露山崖,躺在泥土上,干燥禾草丛形成一处掩护。她必须将他留在那儿。她跑不动,双腿依然颤抖,呼吸仍带哭音。她尽全力快走回欧吉安屋子,一面接近,一面叫唤石南、蘑丝和瑟鲁。
孩子从挤奶棚后走出,像往常般站着,听从恬娜的叫唤,但未向前,不迎不拒。
“瑟鲁,快到城里,随便请个人来,只要强壮就行,悬崖上有个受伤的男子。”
瑟鲁呆立,她从未单独进村。她夹在顺从与恐惧之间。恬娜看到,便问道:“蘑丝阿姨在吗?石南呢?我们三人抬得动他,不过要快点。快点,瑟鲁!”她感到若让格得毫无保护地躺在那儿,他一定会死,她回去时,他会不见踪影,死亡、坠落、被龙带走,什么都可能发生。她一定要及时赶回去。火石因中风猝死在农地上,她没有陪着他,他孤零零死去,牧羊人发现他躺在栅栏边;欧吉安死了,她无法阻止他去世,她无法给他气息;格得回家等死。这是一切的终点,什么都不剩,一切都已不可为,但她必须勇往直前。“快点,瑟鲁!找谁来都好!”
她自己也开始摇摇晃晃朝村子走去,但看到老蘑丝匆忙越过牧地,带着她的粗山楂棍跌撞而来。“亲爱的,你在叫我吗?”
蘑丝出现让她大为放心。她开始调整呼吸,重新思考。蘑丝一听有人受伤必须搬抬下山,便毫不浪费时间发问,直接抓起恬娜晾晒的粗厚帆布床罩,拖到高陵尽头。她跟恬娜将格得滚到床罩上,困难万分地利用这粗陋的运输工具往家里拖,此时石南跑来,瑟鲁跟西皮紧随在后。石南年轻有力,在她帮忙下,终于将帆布像担架般拉起,把男子运回屋内。
恬娜跟瑟鲁睡在屋内西墙壁龛内,因此只剩另一边欧吉安的床,由一张厚亚麻被单盖着。她们让男子在那儿躺下。恬娜用欧吉安的棉被覆住他,蘑丝随即围绕床边呢喃咒语,石南跟瑟鲁站着呆望。
“让他休息吧。”恬娜说着,将所有人带往前屋。
“他是谁?”石南问道。
“他在高陵那边做什么啊?”蘑丝问道。
“蘑丝,你认得他。他曾经是欧吉安——艾哈耳——的学徒。”
女巫摇摇头。“亲爱的,那学徒是十杨村来的小伙子,就是现任柔克大法师。”
恬娜点点头。
“不对,亲爱的。”蘑丝回道,“这人长得像他,但不是他。这名男子不是法师。连术士都不是。”
石南连连转头,觉得十分有趣。她听不懂别人说的大部分话语,但她喜欢听人说话。
“蘑丝,但我认得他。他是雀鹰。”一说出这名字,格得的通名,便解放了她内心的柔软,她终于开始想到、感觉到,这人的确是他,而从他们初次相遇以来,逝去多年的岁月就是两人之间的连结。很久以前,她在黑暗中,地底下,看到一点星辰般的光亮,还有他在光芒之中的脸。“我认得他,蘑丝。”她微笑,然后笑得更开心。“他是我见到的第一名男子。”她说。
蘑丝嘟囔,踌躇不安。她不喜欢反驳“葛哈夫人”,但她完全无法信服。“可能是伎俩、伪装、变形术、或变身术。”她说,“亲爱的,最好小心点。他怎么会去到你发现他的地方,而且如此荒僻?有人看到他走过村庄吗?”
“你们都没……看见吗?”
她们睁大眼睛望着她。她试着说“龙”,但说不出来。她的唇、舌不能吐出这字,但一个词借她的嘴、她的气息自行诞生,创造自己。“凯拉辛。”她说。
瑟鲁直盯着她。一波温暖、热流仿佛从孩子身体流泄而出,宛如发烧。她依然无言,但动了动嘴唇,好像在复诵这名字,那波火热在她四周燃烧。
“只是伎俩!”蘑丝说:“现在我们的法师不在了,一定会跑来各式各样的骗子。”
“我跟随雀鹰,乘坐一艘无顶无盖的小舟,从峨团到黑弗诺,从黑弗诺到弓忒。”恬娜淡淡地说:“蘑丝,你看过他带我来,他当时还不是大法师。但他就是他,一模一样。难道别人会有这样的伤疤吗?”
遭反驳的老妇无语地整理心绪。她瞥向瑟鲁,“没有。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