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8/8页)

回到镇上,柴油机还在轰鸣,窗户里,电视机屏幕还闪着亮光,一切还是那个样子。

凯文守着酒吧,看到我进来,他朝我举起酒杯。我爬上二楼,爸爸已经趴在桌子上的笔记本电脑旁睡着了。我关门的时候,他猛地惊醒。

“嗨!我说!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现在是什么时候?”

“不知道,”我说,“但肯定没到九点。发电机还在响呢。”

他伸一下腰,揉了揉眼睛,“你今天干什么去了?我还在等你一起吃晚饭呢。”他说。

“还是那栋房子。”

“有什么新发现?”

“没有。”这时我才意识到,我应该事先编好说辞。

他奇怪地看着我,“这是从哪儿来的?”

“什么东西?”

“你的衣服。”

我朝身上瞟一眼,看见那条粗花呢裤。因为来不及细想,我只能编一个答案。“在那栋房子里发现的,你不觉得很酷吗?”我说。

他皱皱眉,“你怎么穿捡来的衣服?雅各布,这样不卫生。你的牛仔裤和夹克放哪儿了?”

我不得不转开话题,“它们太脏了,因此我……”我打了个岔,指着他笔记本屏幕上的文档说:“这是你的书稿吧,写到哪儿了?”

他合上笔记本电脑。“现在不是讨论书稿的时候,因为目前最重要的是你。我们得知道待在这里是否真的对你有益。我怀疑,让你去那栋老房子并非戈兰医生的意思。如果不是他的支持,我和你妈妈绝对不会让你来。”他说。

“哇!你终于创了一个纪录。”

“什么纪录?”

“保持不提心理医生时间最长的纪录,”我假装看着手腕上的表,“这个纪录是——四天五小时二十六分钟,”我叹了口气说,“如果你能继续保持下去该多好啊。”

“他还是帮助过你的,”爸爸说,“如果没遇到他,谁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呢。”

“你说得没错,爸爸。戈兰医生确实帮助过我。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可以控制我生活的方方面面。耶稣,你,还有妈妈,还是买一根刻着‘戈兰如是做’的镯子戴在我手腕上好了,这样,最起码做任何事情之前我可以先问问。你的意思是我现在该放弃了,是吧。戈兰医生是这么说的吗?我是该半途而废,还是继续坚持下去?什么时候放弃最好?这些,你都问过他了吗?”

爸爸默不作声。过了一会儿,他低声告诉我,明天必须跟他一起去看鸟。我争辩说他真的误会了,但他没理我,独自下楼去了酒吧,可能是喝酒去了。我开始换衣服,没过几分钟,他又上来敲门,告诉我电话里有人找。

可能是妈妈。想到这里,我咬咬牙,跟他下楼,来到墙角的电话亭。他将话筒递给我,自己到一张桌子旁坐下。我关上门。

“你好?”

“刚才我和你爸爸通电话,”是戈兰医生的声音,“他好像有点不高兴。”

我想开门见山地告诉他我不会回去,叫他不必和爸爸合伙演戏。但在目前的情形下,我必须使用一点策略,因为如果真惹他生气了,我的旅程也许就到此结束。于是,我和他周旋着,跟他讲了这几天所做的事情。我说,没发现这个小岛的特别之处,也没找到爷爷的秘密。当然,我没说时光圈。

“但愿你不是只挑我愿意听的说,”他说,“或许我该到岛上来一趟,对你进行一次检查。我可以利用假期过来。你觉得怎么样?”

但愿他只是开玩笑,我在心里祈祷着。

“我很好,真的。”我说。

“别紧张,雅各布,我只是开玩笑,因为我无法保证时间。而且,我相信你,听上去你现在还不错。刚才我建议你爸爸给你一点空间,让你自由呼吸、把你自己的事情弄清楚。”

“真的吗?”

“这几个月,你爸妈和我一直管着你。我知道,如果管得过度,只会适得其反。”

他还说了别的事,我没听清楚,电话那头噪音很大。“我听不清楚,”我说,“你在逛商场吗?”

“我在机场,”他回答道,“来接我妹妹。总之,尽情享受你的假期吧,放心调查你想知道的事情,别太担心,好吗?”

“再次谢谢你,戈兰医生。”

挂电话的时候,我觉得有点内疚。我那么讨厌他,但在两个最关键的时刻,他都站在我这边。

从电话亭出来,爸爸正在喝啤酒。经过他的桌子时,我停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明天……”

“做你想做的事情去吧。”

“你相信我?”

他耸耸肩,阴沉着脸说:“这是戈兰医生的命令。”

“我明天一定回来吃晚饭。”

他点点头。我把他一个人留在酒吧,自己则上楼爬到床上。

我渐渐沉入梦乡。迷迷糊糊中,我似乎回到了孩子们身边。我想起他们问过的问题:雅各布会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吗?他们第一次这么问的时候,我想直接拒绝,但是,为什么要拒绝呢?再想想佛罗里达州的家,那豪华而冷清的大房子,那只有一个朋友的小城,那一成不变的生活,给我留下的,都是不好的记忆。我意识到,在内心深处,对于孩子们的邀请,我从未拒绝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