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蛴粉水(第9/10页)
今日甚为顺利。门前侍卫通报了一声,很快便来了个侍女,带领他们径直来到公主的寝殿。沫儿留心观察周围的景色,果然同他那晚梦到的一模一样;那晚偷吃东西的胖侍女也在,正在打扫院落。沫儿不由迷糊起来,不知道到底哪个是梦,哪个才是真实。
一个不小心绊到门槛,被文清一把扶住:“小心。”
新昌慢慢转过身来,脸上依旧带着面纱,道:“你们来做什么?”那表情,意思分明是,我不去找你们的麻烦,你们还有胆送上门来。
婉娘笑得像朵花儿一般,道:“婉娘今日来看看,公主用了我们闻香榭的粉水,可有效果。”沫儿规规矩矩站着,眼睛却不老实,总想看看那具干尸是否还在。
新昌扭转头,冷冷道:“不用了。送客。”
婉娘忙道:“若是这个无效,我可另做一款给公主。”正说着,一个侍女低眉顺眼地走了进来,小声在新昌耳边说了什么。沫儿支棱着耳朵,勉强听到“火化”、“骨灰”几个字。
新昌的眼睛暗淡了下去,沉默片刻,道:“我不看了,择吉日开墓,放进去吧。”
侍女领命退出。新昌像是忘了婉娘等人,对着帐幔呆呆发愣。沫儿心道,难道新昌终于想通了,不再变态地同干尸一起同吃同眠了?却不敢造次相问。
婉娘似乎猜到了沫儿的心思,朝两人一挤眼睛,道:“公主终于勘破了?”
新昌一震,茫然道:“勘破……什么?”
婉娘正视着她的眼睛:“他。”
新昌喃喃道:“他不喜欢我,从来都不,不管我做什么……”
婉娘道:“你喜欢他吗?”
新昌下意识朝床那边看去,无意识地重复道:“我喜欢他吗?”
婉娘叹了一口气:“你只是不甘心。不甘心他不喜欢你罢了。”
新昌颓然跌坐在椅子上,“我去找过那个女人,可是找不到她……”
新昌是圣上最宠爱的公主,自幼骄纵任性。她同萧衡打小儿便认识,但并无深交,只在那年仲夏,两人在核桃林偶遇,新昌竟然对萧衡一见钟情。萧衡并不爱新昌,可是迫于皇家压力,他无力抗争,只能娶了新昌,由此便开始了一段索然无味的孽缘,也生生将一个天真烂漫的公主渐渐逼成了一个心狠手辣、放荡不羁的怪物。
凭心说,新婚之初,自当新昌发觉萧衡不爱自己便心冷了,两人甚至约定互不干涉。但不曾想,步入中年的萧衡不顾身份,却爱上了比他小十二岁的民女阿怡。新昌咽不下这口气,立志一定要征服他,甚至不惜用道家的迷情法术。没料想,未等到萧衡爱上自己,他已经在丹药的毒性下一命呜呼。
婉娘尖刻道:“你其实不爱他,你爱的只是那种爱他的感觉。”
新昌木然重复道:“爱他的感觉……”
婉娘叹道:“公主算是有慧根的,如今勘破还不算晚。可是驸马爷这一生,又何必呢?”
驸马萧衡同农家女子阿怡不过数面之缘,对她的机灵脱俗念念不忘。除了阿怡,任凭多美的女子、多显赫的家世,在他眼里都与粪土无异。但阿怡很早就离开了洛阳城,不知所踪。
越是这样,萧衡就越放不下,新昌也越是憎恨。但憎恨一个找不到的人,如同带着满腔怒火的拳头打在棉花上,无处着力。新昌同萧衡,就这样围绕着一个影子一样的人物纠缠了一辈子,痛苦了一辈子。
新昌突然觉得倦了。原来拼了命要争取的东西,如今看来竟然如此好笑。她一把扯掉了面纱,叫道:“来人!”
候在门口的侍女进来,一抬头看到新昌没戴面纱的脸,慌忙捂住眼睛,跪下道:“奴婢什么也没看到,求公主饶命。”
新昌的脸上,那些疤痕明显平复了,虽然不美,但总算能够见人。
新昌出乎意料地没有发脾气,道:“不用开墓了,将驸马的骨灰撒入洛水。”侍女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忙唯唯诺诺低头退出。新昌转向婉娘,淡淡道:“他的遗言,葬入洛水,随时守候他的阿怡。”
沫儿听到“阿怡”,眉头跳动了一下,紧紧咬住嘴唇。
婉娘拿出剩下的那瓶蛴粉水,微笑道:“公主果然大气。蛴粉水可继续使用,两瓶用完,即可使用普通的胭脂水粉了。不过古镜我可要收回了。”
新昌呆呆道:“谢了。”
婉娘走上前去,将桌面上的古镜收起,交给文清抱着。新昌就那么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似乎整个人的精气神儿都同原本的戾气一起消散了,了无生机。
一生苦苦奋斗的目标,到头来终究是一场空,而直至美人迟暮才发现,自己和对方都如此的可笑可怜,这种悔悟确实让人难以接受。婉娘眼中闪过一丝同情,道:“婉娘还有一事请教公主。”
新昌慢吞吞转过眼神,道:“讲。”
婉娘道:“袁天师是谁?您的师父又是谁?”
新昌眼中隐隐闪过一丝惧意,缓缓道:“……我不能讲。你……还是不要招惹他的好。”却并不提起她的所谓师父一事。
婉娘无奈道:“好吧,谢谢公主提醒。关押王老四的土牢……”
新昌不等婉娘说完,大声道:“送客!”一个侍女推了三人出去。
三人晃晃悠悠地走回去。沫儿郁闷不已,道:“这可好,什么也没问出。”
婉娘道:“我本来也没指望她告诉我们什么,只要以后她不再搅和此事,我们的日子就好过了。”
文清赞道:“一款蛴粉水就让新昌转了性子,婉娘真厉害。”
婉娘莞尔一笑,道:“那株奠柳我养了多年了,一直找不到匹配的原料。这次得了个盅虫,再配上沫儿的血……”她一脸邪恶地盯着沫儿,“偏巧沫儿又是这个时候,三者共同作用,功效大了去了……”
沫儿小脸通红,厉声喝道:“胡说什么你!”
文清大感惊异:“‘这个时候’,是什么时候?”
婉娘一本正经道:“就是沫儿刚好不高兴的时候。”
文清疑惑道:“沫儿不高兴,血液的功效就会不同?”
婉娘正色道:“不错。沫儿天赋异禀,他的血与众不同。”文清不疑有他,羡慕道:“老天爷对沫儿可真好,又聪明又漂亮,还……”挠头对着沫儿傻笑起来。
沫儿情知婉娘拿他开测,愤愤道:“哼,自己小气,却偷偷挤我的血。”
文清忙道:“下次用我的好了。我身体强壮,少一点血没问题。”
婉娘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沫儿,道:“你的血太粗了,不行。还就得要沫儿的。”
沫儿只觉得浑身别扭,也顾不上计较了,忙道:“放了奠柳的蛴粉水,阴性大增,同古镜便能相互作用,映照出人的一生来。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