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艾基伍德(第15/32页)

转过屋角

他们所有的行李都已经堆在门口等着让用人搬去归位,布兰波博士也已经在宽阔的大理石前廊上一把舒适的椅子里坐定。此时约翰·德林克沃特对瓦奥莱特说:“你们也许可以去房子附近逛逛。”

前廊的锥形柱子上方长着紫藤花,虽然时值初夏,剔透的绿叶却早已经遮住他想介绍的景观:宽阔的草坪与年轻的植物、一座凉亭,还有远方那片水塘,上方立着一座灵巧优雅、风格古典的拱桥。

布兰波博士拒绝他的提议,已经从口袋里取出一本八开大小的书。瓦奥莱特则低声同意(在这么气派的地方她必须端庄,她原本还以为会有木屋跟红番的,她真的毫无概念)。她挽起他的手(真是强壮的建筑师之手,她心想),两人随即越过崭新的草坪,踏上一条碎石子路,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对人面狮身石雕立在两旁守护着小径。(这些人面狮身像是他意大利石匠朋友的作品,此时他们正在帮事务所合伙人毛斯先生的大城宅邸进行装潢,他们在整栋建筑物的正面雕满了一串串葡萄和诡异的脸孔。这些雕像是用软质石材迅速雕成的,不大经得起时光的摧残,但那都是后话了。)

“你们想待多久就待多久。”德林克沃特说。那场演讲草草结束后,他虽然害羞但仍首度坚持邀请他们到谢里餐厅用餐,当时他就已经说过这句话。后来,他到简陋而散发着臭气的旅馆大厅接他们时,又说了一次。第三次是在中央大车站,深蓝色的天花板上绘有闪闪发光的巨大黄道带,而且方向还是错的(布兰波博士无法不去注意这点)。最后,当她在火车上点着头打瞌睡,而车厢上方花瓶中的绸缎玫瑰花苞也在点着头时,他又说了一次。

但她想待多久?

“你人真好。”她说。

你会住很多不同的房子,昂德希尔太太曾经这么告诉她,你会四处漂泊,在很多不同的房子里居住。她一听就哭了,或者说每当她在车上、船上和等候室里想起这件事,不知道究竟多少房子才算“很多”、 到底要等多久才能在一栋房子里安身立命时,她就会流泪。铁定要很久,因为打从六个月前离开柴郡以来,他们就一直住在旅馆和客栈里,而且似乎还会一直持续下去。到底还要多久?

他们像在踏步似的沿着一条整齐的石子路走上去,向右转,又踏上另一条路。德林克沃特发出了一个声音,表示他即将打破沉默。

“我对你这些……呃……经验,很有兴趣。”他说。他诚恳地举起手掌。“我无意刺探,更不想让你难过,如果聊这些会让你难过就算了。我只是很有兴趣而已。”

她沉默不语,反正她只能告诉他说那一切都过去了。有那么一刻她感觉心头一空,而他似乎有所感应,因为他非常轻柔地按了一下她的手臂。“其他的世界,”他梦幻地说,“是世界里的世界。”他把她带到修剪过的曲线形树篱旁,在一张小长凳上坐下。远处就是结构复杂的房屋正面,在傍晚的夕阳下呈暗黄色,十分独特,在她眼里看来显得严峻但又带着微笑,就像她在父亲的卷首插画上看过的伊拉斯谟画像。

“呃,”她说,“那些想法是爸爸的想法,世界中的世界等想法都是。我自己是不知道。”

“但你去过。”

“是爸爸说我去过。”她跷起腿,双手交握以遮住棉布裙子上一个已经洗不掉的褐色污渍。“我从没想过会变成这样。我只是告诉过他……那一切,我遭遇的一切。因为我想逗他开心。想告诉他不会有事,所有的问题都是故事的一部分。”

“故事?”

她变得谨慎。“我的意思是我从没料到会变成这样。离开家,离开……”它们,她差点就说出口。但历经了神智学学会的那个晚上(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后她已忍无可忍,决定从此再也不提及它们。光是失去它们就已经够糟糕了。

“布兰波小姐,”他说,“拜托。我绝对不会穷追猛打,追问你的……你的故事。”那不是真话。他为之着迷。他必须知道这个故事、了解她的内心。“在这里不会有人打扰你。你可以好好休息。”他指向种在草坪上的黎巴嫩雪松。吹过树梢的风听起来就像孩童的牙牙低语,隐约暗示它们长大后会发出多么雄浑严肃的声音。“这里很安全。这地方就是为了安全而建的。”

尽管似乎觉得拘束,但她确实感受到某种宁静。倘若把它们的事告诉父亲是个天大的错误,倘若那只会害他着魔而不是安心、害得他俩像两个巡回布道者(或许说是一个吉卜赛人和一只会跳舞的熊更为贴切)般居无定所,在阴郁的演讲厅与会议室里娱乐那些疯狂人士来赚取生活费(事后还在那儿数钱,老天!),那么休息与遗忘就是最好的收益了。超越了他们的预期。只是……

她焦躁地站起身,沿着小径走向一间从屋角突出来的厢房,它设计得有点像座舞台,有一系列拱门。“这栋房子,”她听见他说,“其实是为你建造的。就某种角度而言。”

她穿过拱门,绕过了屋角。原本那间厢房的简单外壳突然在眼前展开,转变成漆着白漆的美式风格,花团锦簇、满是花边般的镂花装饰。这是个全然不同的地方,仿佛伊拉斯谟掩着严峻的脸偷笑。她不禁笑出声,打从告别她的英国花园以来,这是她第一次笑。

他几乎是跑步赶了过来,因为她发现这个惊喜而咧嘴微笑。他把草帽推到脑后,开始激动地聊起这栋房子和他自己的事,大脸上迅速闪现各种不同的情绪。“不寻常,一点也不寻常,”他笑道,“里面没有一样东西是寻常的。例如这里,这里原本该是一座菜园的,你看,任何人都会在这里设置一座菜园,但我却在这里种满了花。厨师不愿意种菜,而园丁很会种花,却说他连西红柿都种不活……”他用竹杖指向一座漂亮的泵房。“这里跟我父母花园里的一模一样,”他说,“而且很实用。”接着他又指向门廊上方镂空的内外四心桃尖拱,上面爬有宽阔的葡萄叶。“这是蜀葵。”他说着带她过去看,有些大黄蜂已经在那儿忙了。“ 有些人认为蜀葵是杂草。我可不这么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