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艾基伍德(第29/32页)
“不好意思,”史墨基说,“请问是伍兹宅吗?”
“正是。”那男子说着把门打开些,“你是史墨基·巴纳柏?”
“没错!”他怎么会知道?
“快进来吧。”
要不是只有我们两人,这地方一定会被挤爆,史墨基想。他从伍兹先生身旁走过。伍兹先生似乎戴着一顶条纹睡帽,伸出手对他展示房屋内部,史墨基从没看过这么长、这么扁、关节这么突出的手。“真谢谢您收留我。”他说,结果这矮个儿男子咧嘴笑得更开,史墨基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的嘴若再继续咧下去,那张棕色的脸铁定会从耳朵那里裂成两半。
屋内看起来似乎比实际大,或者说实际上比看起来小,他无法分辨是哪一种。他不知为何突然想笑。屋里有一座神情狡猾的落地大钟,书桌上放着插满白蜡烛的烛台和马克杯,还有一张软绵绵的大床,上面盖着他所看过最花哨、最好笑的拼布棉被。有一张上蜡过后亮晶晶、桌脚上了夹板的圆桌和一个造型嚣张的衣柜。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三人,舒适地各自占据着一角:一名漂亮女子在低矮的火炉旁忙碌,木制摇篮里躺着一个婴儿,女子每推动摇篮一下,他就像机器玩具一般,发出咕咕声。此外还有一位很老很老的女士,几乎只看得见她的鼻子、下巴和眼镜,她正坐在角落里的摇椅上快速织着一条长长的条纹围巾。这三人都注意到他来了,但似乎都无动于衷。
“坐下。”伍兹先生说,“说说你的故事吧。”
史墨基整个人满心惊喜,内心原本浮现一个小小的声音,想说“搞什么鬼”,但随即像踩踏了一团灰尘那样爆开、消失。“这个嘛,”他说,“我原本好像迷了路。我的意思是黛莉·艾丽斯跟我都迷了路,但我现在找到了你们,却不知道她怎么了。”
“是哦。”伍兹先生说。他让史墨基坐在桌旁的一把高背椅上,从橱柜里取出一叠绘有蓝色花朵的盘子,像在发牌似的放在桌上。“来些点心吧。”他说。
仿佛约好了一样,女子从烤箱里抽出一张锡箔纸,上面放着一个热腾腾的十字面包。伍兹先生把面包放在史墨基的盘子上,期待地看着他。面包上的十字不是十字,而是用白色糖霜画出来的一颗五角星。他本想等其他人的面包也一起送上,但香味实在太引人垂涎了,因此他拿起面包,一口气吃个精光。吃起来就像闻起来一样美味。
“我刚结婚。”他说,伍兹先生点点头。“你们也认识黛莉·艾丽斯·德林克沃特。”
“没错。”
“我们相信我们在一起会很幸福。”
“你们对了,但也错了。”
“什么?”
“好吧,你会怎么说呢,昂德希尔太太?幸福地在一起?”
“对了,但也错了。”昂德希尔太太说。
“但怎么会……”史墨基开口,一阵巨大的哀伤袭来。
“这都是故事的一部分,”昂德希尔太太说,“别问我怎么会这样。”
“请说清楚。”史墨基挑战地说道。
“噢,好吧,”伍兹先生说,“不是像那样,你知道的。”他的脸变得严肃而若有所思,一只大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长长的手指敲着桌面。“她给了你什么礼物呢?告诉我们吧。”
问这种问题还真不公平。她把一切都给了他。她把自己献给了他。她为什么还得给他其他礼物?但就在他这么说的时候,他想起她确实曾在他们的新婚之夜给了他一样真正的礼物。“她给了我,”他骄傲地说,“她的童年。因为我没有自己的童年。她说我随时都可以把她的童年拿来用。”
伍兹先生斜斜地看了他一眼。“可是,”他狡猾地说,“她给过你一个袋子把它装起来吗?”他太太(如果那是他太太的话)点了点头,对这一击表示赞同。昂德希尔太太洋洋得意地摇着摇椅。似乎连那宝宝都发出一阵咕哝声,仿佛他也得了一分。
“不是那个问题。”史墨基说。自从吃了那个星星面包后,似乎就有阵阵情绪轮番袭来,像季节迅速交替变换。他眼眶里泛起秋天的泪水。“反正也不重要。我不能收下那个礼物。你看——”这很难解释,“——她小时候相信有精灵的存在,他们一家人都是,但我一直不相信。我想他们到现在都还相信。这太荒唐了。我怎能相信那种事?我也很想相信啊。我的意思是,我也希望自己可以相信并看过精灵,但我就是没有。倘若我连想都没想过,我又怎能接受她的礼物?”
伍兹先生快速摇着头。“不不不,”他说,“那是个很棒的礼物。”他耸耸肩。“你就只是没有用袋子装起来而已。来吧!我们会送你一些礼物。真正的礼物,绝不藏私。”他掀开镶黑铁的凸顶箱,里面似乎透出微光。“看!”他取出一条长长的项链,“黄金!”其他人都看着史墨基,微笑着对这份礼物表示赞同,期待史墨基惊喜道谢。
“你们人……真好。”史墨基说。伍兹先生把熠熠生辉的项链挂在史墨基脖子上,又绕了一圈,仿佛要勒死他似的。那黄金不像正常的金属那样冰冷,而是像肉身一样温暖。它似乎重重地挂在他脖子上,让他差点站不直。
“还有什么?”伍兹先生说着,环顾四周,手指按在唇上。昂德希尔太太用一根毛线针指向橱柜顶上一个圆形的皮制盒子。“对对对!”伍兹先生说,“这个如何?”他在柜子顶上摸索一番,直到盒子掉下来,被他接住。他打开盒盖。“一顶帽子!”
那是一顶红帽子,帽形很深、材质柔软,周围绑着一条编织带,插着一根白色的猫头鹰羽毛。伍兹先生和昂德希尔太太发出一声“啊……”,然后专注地看着伍兹先生把帽子戴到史墨基头上。它像皇冠一样沉重。“不知道黛莉·艾丽斯怎么了。”史墨基说。
“这倒提醒了我,”伍兹先生微笑着说,“最后、最重要而且最好的是……”他从床底下拉出一个褪了色、被老鼠咬得乱七八糟的毡制轻便旅行袋,拿到桌边,温柔地放在史墨基面前。伍兹似乎也悲从中来,用大大的手掌抚摸袋子,仿佛爱不释手。“史墨基·巴纳柏,”他说,“这是我的礼物。就算她想,她也没办法给你。它很旧了,愈旧,容量就愈大。我敢打赌可以装得下……”他突然一阵怀疑,于是打开袋子的交叉扣环往里面看。他咧嘴而笑。“啊,空间可大了。不仅装得下她的礼物,还有小隔间可以装你的不相信,管它还有什么。你会需要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