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艾基伍德(第30/32页)

这个空袋子却是所有礼物里面最重的。

“就这样了。”昂德希尔太太说,落地时钟敲出悦耳的钟声。

“你该走了。”伍兹太太说,宝宝不耐烦地噎了一下。

“艾丽斯发生什么事了呢?”伍兹先生若有所思地说道。他在房里转了两圈,时而望着又深又小的窗口,时而瞄向角落。他打开一扇门,史墨基瞥见门外一片漆黑,听见一声悠长困倦的低语,伍兹先生赶紧关上门。他举起一根手指,灵光乍现地扬起眉毛。他走向角落里那个高耸的衣柜,打开柜门,结果史墨基看到了他先前跟艾丽斯一起走过的那片潮湿森林,还有远处的艾丽斯本人,在午后时光里漫步。伍兹先生示意要他进入衣柜。

“你们人真好。”他说着弯腰进入,“谢谢你们给了我这些东西。”

“不足挂齿。”伍兹先生说,声音听起来既遥远又模糊。衣柜的门在他眼前关上,发出一阵长长的声音,像某种遥远低沉的钟声。他穿过湿淋淋的树丛,不断被树枝打到,不禁开始流鼻涕。

“搞什么鬼。”看见他时,黛莉·艾丽斯这么说。

“我去了伍兹家。”他说。

“我猜也是。瞧你这副模样。”

他脖子周围不知何时缠上了层层藤蔓,顽强的尖刺刮破他的皮肉、勾住他的衬衫。“天杀的。”他说。她笑了,开始拣去他头发里的叶子。

“你是不是摔跤了?怎么会满头叶子?你拿着什么东西?”

“一个袋子,”他说,“现在没事了。”他举起手让她看,却发现自己拿着一个荒废已久的大黄蜂巢,有些地方已经破损,露出内部的条条隧道。一只瓢虫从里面爬出来、飞走,像一滴血。

“飞回家去吧。”黛莉·艾丽斯说,“现在没事了。小径一直在那里。走吧。”

他感受到的沉重负荷来自他湿透了的背包。他很想把它放下。他跟着她沿着一条有车轮痕迹的小路走去,不久就来到一大片满是垃圾的空地,就在一座快要坍塌的泥岸下方。空地中央立着一栋褐色的简陋木屋,屋顶是防水纸,屋子和树林间系着一条湿淋淋的晒衣绳。院子里堆着一些水泥块,上面放着一辆没有轮子的小货车,一只黑白花色的猫在附近晃来晃去,看起来又湿又生气。一个穿着围裙和雨靴的女子站在围着铁丝网的鸡舍旁对他们招手。

“伍兹家人。”黛莉·艾丽斯说。

“嗯。”

然而,就算他们已经坐在那儿喝咖啡、跟埃米和克里斯·伍兹闲话家常,就算他的背包已经躺在地上、在亚麻油毡上弄出一块水渍,史墨基还是觉得有一股重量压在他身上,甩也甩不掉,后来他才慢慢习惯。他认为自己还承受得了。

关于那天接下来发生的事,还有那趟旅程上的其他经历,史墨基后来都不大记得了。黛莉·艾丽斯会在无话可说时重提那些事件,仿佛常在思绪空白时温习那趟旅程,而他会回答:“噢,对呀。”也许他真的想起了她说的事,但也可能没有。

就在同一天,克劳德姑婆坐在前廊上的玻璃桌旁,一心只想完成追踪,却翻出了一张名叫“秘密”的大牌。正要把它放进牌阵时,她抽了一口气,开始颤抖,眼中突然盈满泪水。妈妈过来叫她吃午餐时,红着眼眶的克劳德姑婆还在讶异自己先前怎么没发现或没料到。她毫不犹豫,也毫不怀疑地告诉了妈妈她刚得知的事。因此当史墨基和黛莉·艾丽斯晒得黝黑、浑身是伤、开开心心返家时,却发现屋子正面的窗帘全拉上了(史墨基不知道这项古老传统)。德林克沃特医生严肃地站在前廊上。“奥伯龙去世了。”他说。

一路上

一群秃鼻乌鸦(史墨基猜想是秃鼻乌鸦)归家时横越一片多云的寒冷天幕,从一片刚翻过的三月田野上空飞过(他颇确定是三月),逃向对面光秃秃的树林。田野和道路中间有一道篱笆,上面布满了好看的裂缝和节孔。路上有个旅人踽踽独行,看起来有点像多雷[16]插画里的但丁,戴着一顶尖帽。旅人脚边有一排白梗红顶的蘑菇,他脸上露出错愕(或惊奇)的表情,因为最后一朵小蘑菇掀起了红帽子,带着狡猾的微笑从帽檐底下看着他。

“这是原版画。”德林克沃特医生拿着雪利酒杯朝那幅画一指,“是那个艺术家送给我祖母瓦奥莱特的。他是她的仰慕者。”

由于史墨基童年的读物只有恺撒和奥维德,所以他从没看过此人的作品,没见识过这种被剪去了树梢、长着人脸的树,也没见过他晚期精准的画风。史墨基受到的震撼无以名状。画名“一路上”,听起来很像一阵耳语。他啜了口雪利酒。门铃响了(是那种必须转动一把钥匙才会响的门铃,还真吵),接着他就看见妈妈从客厅门外匆匆走过,一边在围裙上擦着双手。

由于受到的打击不像其他人那么大,他帮了不少忙。他跟鲁迪·弗勒德挖了个墓穴,紧邻着德林克沃特家族众人的坟墓。有约翰、瓦奥莱特、哈维·克劳德。那天酷热无比,背负着沉重树叶的枫树上空挂着一团水汽,仿佛那些树在令人晕眩的微风里吐出了阵阵气息。鲁迪熟练地挖出一个洞,汗湿的衬衫黏在硕大的啤酒肚上。虫子纷纷逃离,躲避他们的铲子(也可能是躲避日光)。他们翻出来的清凉黝黑的泥土很快就干燥变白了。

第二天,参加葬礼的人纷纷抵达,他婚礼上的宾客全数,或至少有绝大多数突然现身。有些人还穿着跟婚礼那天一样的衣服,因为他们没料到德林克沃特家这么快又出事了。奥伯龙下葬时没有牧师,也没有祷词,只有簧风琴悠长的安魂曲,这回乐声听起来平静,且不知为何充满了喜悦。

妈妈从门外进来,手里拿着包着锡箔纸的天蓝色耐热玻璃餐盘。“为什么大家都觉得葬礼过后就是要大吃一顿呢?唉,还挺好心的。”

忠 言

克劳德姑婆把湿掉的手帕塞回黑色的袖子里。“我想到所有的孩子。”她说,“每一届的学生,今天全来了。弗兰克·布什和克劳德·贝里就是‘大抉择’后第一届的学生。”德林克沃特医生咬着一根很少用的石南根烟斗。他把它从口中取出,用力瞪视,仿佛很惊讶竟然不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