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北风哥哥的秘密(第25/28页)

艾丽斯似乎可以感受到索菲在微笑。当一个人把脸紧紧贴在你身上时,真有可能感受到他微笑吗?“噢,也许吧,我想,”她抱紧索菲,“应该就是这样了吧。”他们这种生活方式是多么怪异,她心想,她就算活到一百岁也还是无法理解。她自己也露出困惑的微笑,投降似的摇了摇头。好个结局!但她已经很久没看到索菲开心了(倘若她现在是开心的话,而她似乎真的很开心),因此她也只能跟着索菲高兴。夜间才开花的索菲竟然在白天绽放了。

“他确实很爱你,”索菲口齿不清地说,“他会永远爱你。”她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抖了一下。“确实都是真的。全部都是真的。”

也许吧。此时突然有种感觉缠上她的心头,就像索菲熟悉的修长双腿缠上她的腿;也许关于交易的事她想错了,也许他们停止引诱她跟上去,只是因为她老早前就已经抵达了他们想引诱她前往的地点。她并没有失去他们,但她也不必再跟随了,因为她已经抵达了这里。

她突然捏了捏索菲,说:“啊!”

但她若在这里,这里又是哪里?史墨基又在哪里?

势必付出的礼物

轮到史墨基时,艾丽斯坐在床上接见他,和稍早接见索菲时一样。只是这回她像个东方女王似的靠在抱枕上,抽着一根克劳德姑婆的咖啡色香烟,每当她感觉自己很伟大时,她就会来一根。“好吧,”她大气地说,“还真窘啊。”

史墨基尴尬无比。(而且深感困惑,他一直觉得自己很小心。大家都说这种事永远有风险,但怎么会?)他在房里走来走去,拿起一些小东西端详一番后,再放回去。“我没想到会这样。”他说。

“没有吧。好啦,我猜这种事永远都在意料之外。”她看着史墨基来回走动、到窗边去偷瞄外头雪地上的月光,仿佛他是叛徒,正从他的藏身处往外张望。“可以告诉我事情始末吗?”

他在窗前转身,因为承受巨大压力而垂着肩膀。他长久以来都害怕这场曝光,害怕他的那些假人格被逮到、被迫衣衫褴褛地站出来。“首先,都是我的错,”他说,“你不该恨索菲。”

“哦?”

“我……其实是我霸王硬上弓。我的意思是,这是我设计的,我……就像,就像,噢。”

“嗯哼。”

好吧,你们这些小乞丐统统出来,史墨基心想。你们全玩完了。我也玩完了。他清清喉咙、拉拉胡子、全盘托出,或者几乎全盘托出。

艾丽斯侧耳倾听,一边品味着香烟。她试图把喉咙里那份甜美的大度随着烟吐出来。她知道史墨基叙述时她不该微笑,但她对他充满了善意,很想拥抱他、亲吻他的嘴唇和清楚浮现在他眼中的灵魂,他这么勇敢诚实。因此最后她说:“你不必一直在那里踱来踱去。过来坐下吧。”

他在这张遭他背叛的床上坐下,尽可能少地占用空间。“说穿了只有一两次而已,”他说,“我无意……”

“三次,”她说,“半。”他满脸通红。她希望他不久就可以再次直视她,知道她可以对他微笑。“呃,你也知道,这八成不是史上第一遭。”她说。他依然垂着眼睛。他倒觉得这八成史无前例。他羞愧的自我像个腹语演员的傀儡般坐在他膝上。他让它说:

“我答应过会处理好这件事,我会负起全责。我必须这么做。”

“当然。那是对的。”

“而且现在已经结束了。我发誓,艾丽斯,真的。”

“别那么说,”她说,“谁知道呢。”

“不!”

“好吧,”她说,“总是可以再多挤一个人的。”

“噢,别这样。”

“抱歉。”

“是我活该。”

她害羞地挽起他的手,跟他十指交扣,不想打扰到他的罪恶感和悔意。痛苦地停顿片刻后,他确实转过来看着她。她露出微笑。“笨蛋。”她说。在她酒瓶般的棕色眼睛里,他看到了自己的倒影。是其中一个他。怎么了?在她的凝视下,有件完全出乎意料的事正在发生,某种融合,他体内各个无法独立存在的组件正一一接合起来。“你这笨蛋。”她说,于是又有另一个幼稚无能的人格躲回了他体内。

“艾丽斯,听我说。”他说,但她举起一只手捂住他的嘴,仿佛想阻止刚才被她塞回去的东西逃出来。“别再说了。”她说。这很令人惊愕。她又在他身上做出同样的事:第一次是多年前在乔治·毛斯的书房里,当时她创造出他,只是这回她不像上次一样凭空创造,而是用谎言和虚构的事物来创造。他突然一阵胆寒,万一他的愚蠢行径已经超出底线,害他失去了她怎么办?万一他真的超过太多呢?那么他到底要怎么办?尽管她摇头说不,但还来不及阻止,他就已经毫无保留地自愿受罚。但她当初会提出罚则就只是为了像现在一样,未经执行就直接宽恕,而且全心全意。

“史墨基,”她说,“史墨基,不要这样。听我说。关于这个孩子。”

“嗯。”

“你希望是男孩还是女孩?”

“艾丽斯!……”

她向来希望(也几乎始终相信)他们定会付出一项礼物,只要时候一到,他们就会把礼物送上(但必须依照他们自己的时间)。她甚至认为当它终于送达时,她一定会认出来,而她确实认出来了。

旧世界之鸟

春天像离心机般缓缓加速,把他们大家全部向外甩去。虽然不明白个中道理,但他们纠结的人生似乎解开了,妥善分散在艾基伍德各处,像一条摊开的金项链:随着日子愈来愈温暖,就变得愈发金黄。医生在一个融雪的日子外出散步,回来说他看到一群水獭从它们冬天的窝里爬出来,共有两只、四只、六只,想想看,它们好几个月来都躲在冰层下一个没比它们自己的身体大多少的空间里。妈妈和其他人纷纷点头叹息,仿佛很了解那种感觉。

有一天,黛莉·艾丽斯和索菲在后正门外快乐地挖土,既是为了改善花圃,也是为了用指尖感受那重获新生的清凉泥土。她们看见一只巨大的白鸟慵懒地从天而降,最初看起来就像一张被风吹走的报纸或一把白伞。那只鸟用长长的红色喙子叼着一根木棍,降落在屋顶一个车轮状的铁制机械上,那原本是旧观星仪的一部分,已经生锈且不再运转。这鸟用红色的长腿在那地方踏来踏去。它放下木棍,歪着头看了它一会儿,又将它换个位子。接着它四下张望,开始用它长长的红色喙子发出咔啦咔啦的声音,把翅膀像扇子般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