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北风哥哥的秘密(第27/28页)

“鹿豹座。”他说着指向挂在北方的一串星星,但并不清晰,因为天际线上还有光。“就是鹿豹的意思。”

“这鹿豹又是什么呢?”黛莉·艾丽斯溺爱地说。

“其实就是长颈鹿,”史墨基说,“鹿加花豹。长着豹纹的鹿。”

“天上为什么会有一只长颈鹿?”索菲问,“它怎么跑到那里的?”

“我猜你应该不是第一个这么问的人,”史墨基笑道,“想象一下,人们第一次抬头看那里,然后说:老天爷,那只长颈鹿在那儿干吗?”

天上的动物仿佛逃离了动物园,从男男女女、神明英雄的生命中窜过。此外还有黄道带(那天晚上他们三人的星座都看不到,全都跟着太阳到南方去了)。不可思议的银河星尘如一道彩虹般横越他们上空。猎户俄里翁在天际线上抬起一条腿,紧跟着他的猎犬天狼星。他们发现了此刻升起的星座。木星挂在西天发光,闪也不闪一下。整片夜空如同一把斑斑点点的遮阳伞,边缘装饰着赤道带,沿着歪曲的伞骨绕着北极星旋转,速度慢得无法察觉,却稳定无比。

史墨基根据小时候读过的书描述星空里环环相扣的故事。对史墨基而言,那些图案是如此不具体又不完整、故事如此琐碎(至少某些是),因此他觉得一定全都是真的:赫拉克勒斯看起来根本不像赫拉克勒斯,除非有人告诉你他在那上面并指出确切位置,否则一定没有人找得到他。某棵树可以追溯到达佛涅身上,但另一棵树就只能是平凡的树而已。只有少数花朵、山峦或事件可以追溯到神身上,而全人类也只有卡西俄珀亚[4](或确切来说应该是她的椅子)被化作明亮的星辰,仿佛一切只是出于意外。此外,还有某甲的皇冠、某乙的竖琴:是众神的阁楼。

索菲无法从星空的花样中看出图案,倒是被它们的近距离给催眠了。她猜不透为什么某些人是基于奖励而被放上星空,某些人却是基于惩罚;此外还有一些人似乎只是为了在其他人的故事里串场才出现在那里。这似乎不公平,但她却无法确定原因何在:究竟是因为他们莫名其妙就被永远困在那里,还是因为他们没什么功劳就被保存下来(放上王座)永垂不朽。她想起他们自己的故事:他们三人,像星座一样恒常,怪异得足以永志难忘。

那个星期,地球穿过一颗离去已久的彗星的尾巴,因此每天晚上都会有一堆碎屑落入大气,烧出灼灼白光。“有些只跟圆卵石或针头差不多大,”史墨基说,“你们看见的光芒是来自空气。”

但这些索菲倒是看得很清楚,是殒落的星星。她觉得自己也许可以选定一颗星,然后看它掉落,那瞬间的光亮将会令她倒抽一口气、胸中充满大无限。那样的命运会比较好吗?草地上,她握住史墨基的手,另一只手原本就已经牵着姊姊。每有一颗流星滑落,艾丽斯就会轻轻捏她一下。

黛莉·艾丽斯无法判断自己的感觉究竟是很大,还是很小。她猜不透是自己的头大到可以装得下这繁星点点的宇宙,还是这宇宙小得可以装进她这人类的脑袋。两种感觉交替出现,忽大忽小。星星在她宽阔的眼帘里进进出出,在她巨大空旷的额头下方。接着史墨基牵起她的手,她就这样缩成一个小点,但星星依然装在她体内,像装在一只微小的珠宝盒里。

他们躺了很久,不再开口说话,各自思考着那瞬间即逝的永恒所带来的古怪感触。这是种悖论,却也是种无可否认的感觉,而倘若星星确实这么近、确实都有面孔,那么它们俯瞰下方时定会把这三人看成单一的星座,是旋转的黑暗草原上一个连接起来的轮子。

冬至夜

没有入口,只有窗角的一个小洞。冬至夜的风从这里吹进来,在窗台上积起一小堆尘埃,但这样的空间就够了,他们从这里进入。

此时索菲房里有三个,紧紧靠在一起,戴着褐色帽子,交头接耳,苍白平板的脸就像小小的月亮。

“瞧她睡得多熟。”

“对,还有小宝宝在她怀里睡觉。”

“天啊,她抱得真紧。”

“也没那么紧。”

他们动作一致地靠近了那张床。莱拉克躺在母亲怀里,躺在一个有帽子的婴儿睡袋内抵挡寒冷。她对着索菲的脸颊呼吸,在那儿形成了一滴水渍。

“好吧,那就把她抱走吧。”

“你这么紧张,干吗不自己动手。”

“大家一起来吧。”

六只纤长的苍白手臂朝莱拉克伸过去。“等等,”其中一个说,“另外那个在谁那里?”

“不是你要带来的吗?”

“什么我。”

“在这里,在这里。”有人从一只束口袋里取出一样东西。

“老天。还真不像。”

“现在要干吗?”

“对着它吹气。”

他们轮流往上面吹气,不时回头瞄向沉睡中的莱拉克。他们不断吹气,直到手中的东西变成第二个莱拉克。

“可以了。”

“很像。”

“现在把那个……”

“再等等。”其中一人仔细端详着莱拉克,小心翼翼地掀开棉被,“看这个。她的小手都缠在妈妈的头发里了。”

“紧紧抓着。”

“抱走小孩,就会弄醒妈妈。”

“那就用这个吧。”其中一人掏出了一把大剪刀,它在夜灯下发出熠熠白光,咔嚓一声打开。“这就没问题了。”

一人抱着假的莱拉克,另一人伸出手准备抱走索菲的莱拉克,第三人则手持剪刀,一切很快就完成了。假娃娃没在睡觉,但眼神空洞、一动不动,不过在母亲怀里躺个一夜就好了。妈妈和孩子都没醒来。他们把带来的假婴儿放在索菲胸前。

“现在走人吧。”

“说得容易。不能从我们进来的地方出去。”

“下楼从大门出去。”

“如果非得如此的话。”

他们动作一致、一声不响地来到了前门(他们经过时,老屋似乎不时吸气或发出哼声,但话说它向来如此,自有理由)。其中一人伸手开了门,他们来到屋外,顺着风快速前进。莱拉克一直没醒来也没出声(手里一绺绺金发在行进途中被疾风吹走),而索菲也继续睡觉,什么感觉也没有。只是她长长的梦境有了转折,以某种前所未有的方式变得哀伤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