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记忆之术(第22/30页)

这时,奥伯龙已经站在那儿俯视着他,等着他回答。“好吧,”史墨基说,“答案是不相信。”

“好哇!”奥伯龙带着一种阴郁的胜利感说道。

“我从没相信过。”

“好哇。”

“当然了,”史墨基说,“在这屋子里实在不应该这么说的,你知道吧,也不该单刀直入地问问题,但我从来不想因为不……不参与……而让人扫兴。所以我什么也不说。从来不问问题。特别是简单的问题。我只是希望你注意到了这点,因为这并不是每次都很容易。”

“我知道。”奥伯龙说。

史墨基垂下视线。“真抱歉,”他说,“我骗了你——倘若我骗你的话,但我不认为我骗了。我也很抱歉我好像时时刻刻都在窥探你,想弄清楚一切——但我应该要知道一切的,跟你们一样。”他叹了口气。“不容易啊,”他说,“活在谎言里。”

“等等,”奥伯龙说,“爸。”

“你们好像都不介意,真的。我想只有你除外。好吧。而且‘他们’好像也不介意我不相信他们存在,反正故事还是会照常进行,对吧?只是我承认我确实有一点点嫉妒,至少以前会。嫉妒你们这些知道真相的人。”

“听着,爸,听着。”

“不,没关系。”史墨基说。倘若要他面对,他就彻底面对。“只是……好啦,我一直觉得你,只有你可以解释给我听。觉得你很想解释,却没办法解释。不,没关系。”他举起一只手阻挡儿子说出任何遁辞或虚与委蛇的话。“她们……我是指艾丽斯、索菲、克劳德姑婆,甚至还有你姊姊,我想她们已经把能说的都说了,只是她们说出口的从来都不是什么解释,根本不算‘解释’,但也许她们认为那就是解释,也许她们觉得她们已经解释了一遍又一遍,我只是太笨听不懂。也许我确实太笨。但我以前总觉得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我以为我或许可以懂你,觉得你好像随时都会说溜嘴……”

“爸……”

“总觉得我们第一步就走错了,因为你得保守秘密,所以你也必须躲着我……”

“不!不不不……”

“所以你若觉得我一直在窥伺你、刺探你,那我真的很抱歉,只是……”

“爸,爸,你可以听我说一下话吗?”

“但是好吧,既然我们现在问的是简单的问题,我倒想知道你们究竟……”

“我什么也不知道!”他这样大声一嚷似乎惊醒了史墨基。他抬起头,看见儿子脸上有种不知是指责还是忏悔的扭曲之色,眼里还闪烁着疯狂的光。

“什么?”

“我啥也不知道!”奥伯龙突然在父亲面前蹲下,他整个童年都以一种令人晕眩的方式上下颠倒了。这让他很想狂笑。“啥也不知道!”

“少来了,”史墨基困惑地说,“我还以为我们要打开天窗说亮话呢。”

“我真的啥也不知道!”

“那你干吗一天到晚遮遮掩掩?”

“遮掩什么?”

“你知道的事啊!有一本秘密日记,还有那一大堆诡异的暗示……”

“老爸,老爸。倘若我真的知道什么你不知道的事,真的知道的话,我又怎会认为那个旧观星仪在动,只是没有人愿意承认呢?还有那本《乡间宅邸建筑》,你都不解释给我听……”

“什么我不解释!是你自以为懂那是什么吧……”

“好吧,那莱拉克又怎么说?”

“莱拉克怎么了?”

“好吧,她到底遭遇了什么事?我是指索菲的莱拉克。为什么都没有人告诉我?”他抓住父亲的手,“她怎么了?她到哪去了?”

“呃?”史墨基的挫败感已经超出他所能承受的限度,“她到底去了哪里?”

他俩狂乱地瞪着彼此,满腹疑问却没有任何答案,接着就在同一刻领悟到这点。史墨基往自己额头上一拍。“但你怎么可能以为我……以为我……我的意思是,我不是很明显什么都不知道吗……”

“噢,我猜不透呀,”奥伯龙说,“我想过你有可能是装的。但我没办法确定。我怎么可能确定呢?我不能冒险。”

“那你干吗不……”

“别说了,”奥伯龙说,“别说‘你干吗不问’。总之别这样说。”

“噢,老天爷,”史墨基笑着说,“哦,天杀的。”

奥伯龙一边摇头一边在地板上坐下。“花了那么多力气,”他说,“还真是白费功夫。”

“我想,”史墨基说,“我想再来点白兰地,如果你拿得到那瓶酒的话。”他把他滚到黑暗里的酒杯找了回来。奥伯龙为他跟自己都倒了一些酒,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坐了好一会儿,不时瞥向对方,一边轻笑一边摇头。“噢,还真扯。”史墨基说。

“还有一种更扯的状况,”片刻之后他又补充,“那就是我们所有人其实全都一无所知。假设我们,假设你跟我两个人现在冲进你妈房间……”他笑了,“然后说:喂……”

“不知道,”奥伯龙说,“我打赌……”

“没错,”史墨基说,“没错,我很肯定。好吧。”他想起医生。多年前的某个十月午后,他曾和史墨基出去打了一场猎:那一天,身为瓦奥莱特孙子的医生建议史墨基某些事情最好不要深究。别去刺探那些既定的事、那些无可更改的事。现在又有谁能得知医生自己知道些什么呢,毕竟都被他带进坟墓了。史墨基抵达艾基伍德的第一天,克劳德姑婆就曾说过:女人的感受比较深,但男人也许更加为它所苦……由于跟一群守口如瓶的保密者相处了一辈子,他学到了很多,因此他能骗过奥伯龙倒也没什么好讶异的,毕竟他已从大师级人物那儿学到了如何保密,虽然他根本没什么秘密要保护。但他突然想到他确实有秘密:虽然无法告诉奥伯龙莱拉克究竟怎么了,但关于她和整个巴纳柏家族,还是有一些事情是他从未说出口也永远不打算跟他儿子提起的。他为此感到罪恶。面对面:好吧。奥伯龙是不是怀疑到这点,所以揉揉眉毛、再次盯着杯子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