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记忆之术(第29/30页)

“然后关门!”他用力把门关上,瞪着奥伯龙,事发当晚他的眼神一定也像现在这么惊恐仓皇。“成了!成功了!我从楼梯狂奔下来。‘索菲!索菲!快跑!’她还坐在那把椅子上,就是那把,全身动弹不得。所以我把她抱起来,也不完全是抱着她,但就像在赶人一样,因为我已经听到楼上的声音了。然后把她弄到走廊上去。砰!咻!从前门冲出去。

“然后我们就站在外面的雨里往上看。或者说往上看的是我,她只是抱着头而已。接着我的一整场秀就从工作室的窗户射出来。星星、火箭、镁、磷、硫磺。亮得跟白天一样。声音很大。一大堆东西掉在我们四周,躺在水坑里嘶嘶作响。接着呼咻!有个很大的东西射出去,把屋顶射穿了一个洞。烟雾弥漫、火星点点,老天爷,整个区都被我们照亮了。但雨已经愈下愈大,不久火就被浇熄了,也差不多就是警察和消防车赶到的时候。

“好吧,我的工作室防护做得很好,你知道吧,有钢板门啦、石棉啦,那一大堆的,所以建筑物本身没倒。但老天爷,那小孩……或管它是什么东西……铁定是尸骨无存了……”

“那索菲呢?”奥伯龙说。

“索菲,”乔治说,“我告诉她:‘听着,没事了。我把它搞定了。’

“‘什么?’ 她说,‘什么?’

“‘我搞定了,’我说,‘我把它炸了,荡然无存了。’

“接着,嘿!你知道她对我说了什么吗?”

奥伯龙不知道。

“她抬头看着我。老天爷,我觉得她那一刻的脸比我当天晚上看到的任何东西都可怕。然后她说:‘你杀了她。’

“她是这么说的。‘你杀了她。’ 就这样。”

乔治筋疲力尽地在厨房的桌子旁坐下。“杀了她,”他说,“索菲是这么想的,认为我杀了她唯一的孩子。也许她到现在都还这么想,我不知道。认为老乔治杀了她唯一的孩子,也杀了他自己唯一的孩子。把她给炸死了,随着星条旗灰飞烟灭。”他低下头。“老天,我希望这辈子再也不会有任何人用她那天晚上那种眼神看我,再也不要。”

“好一段故事。”终于能说话时,奥伯龙这么说。

“你看,假设……”乔治说,“假设那真的是莱拉克,只是诡异地变了形……”

“但她知道,”奥伯龙说,“ 她知道那不是真的莱拉克。”

“她知道吗?”乔治说,“鬼知道她知道些什么。”一阵凝重的沉默。“女人啊,根本猜不透。”

“可是,”奥伯龙说,“我不懂的是,他们一开始干吗给她那个东西?我是说如果它这么假的话。”

乔治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谁是‘他们’?”他问。

面对表舅的追问,奥伯龙移开目光。“呃,就是他们啊。”他说,很惊讶且有点尴尬自己竟然说出这样的解释,“偷走真正的莱拉克的那些家伙。”

“嗯哼。”乔治说。

奥伯龙没再说话,因为这件事他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但他倒是第一次清楚了解到他从前窥视的那些人为什么这么能守口如瓶。他们的解释其实就等同于没有解释,而他现在发现自己竟然也不由自主地陷入了同样的沉默。但他还是觉得从此以后,自己不管解释什么事物都势必要动用那个集体代名词:他们。他们。

“好吧,总之呢,”最后他终于说道,“这样就两个了。”

乔治疑惑地扬起眉毛。

“两个莱拉克,”奥伯龙说着把她们列出来,“我一直认为有三个莱拉克,其中一个是虚构的,我幻想的,我知道她在哪里。”事实上他可以在内心深处感受到她的存在,而她也注意到他提起了她。“另一个是假的,就是被你炸死的那个。”

“但假设,”乔治说,“假设那个就是真的莱拉克,只是被变形了……不。”

“不,”奥伯龙说,“剩下的那个,下落不明的那个,才是真正的莱拉克。”他望向窗外,薄暮已经悄悄笼罩了老秩序农场和大城的高楼。“我真想知道。”他说。

“我真想知道……”乔治说,“ 我真的非常想知道。”

“她在哪里?”奥伯龙说,“在哪里、在哪里?”

期待清醒

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而且在做梦:在睡梦中不安地翻身,期待着醒来,但她还得等好多年才能醒,鼻子痒痒的、喉咙里藏着一个哈欠。她甚至眨了眨眼睛,但除了梦境什么也没看见:她在春天里沉睡,梦到了秋天:梦到那座灰色的溪谷,出游那天,载着她和昂德希尔太太的鹳鸟最后就是在这里降落,双脚踩上了“陆地”,或至少是某种像陆地的东西。梦到昂德希尔太太叹了口气从鹳鸟背上下来,莱拉克则用手臂圈住昂德希尔太太的脖子,让她抱她下来……她打了个哈欠。自从学会打哈欠以后,她似乎就停不下来了,而她也无法确定自己究竟喜不喜欢这种感觉。

“想睡。”昂德希尔太太说。

“这是哪里?”被放到地面上后,莱拉克说。

“噢,一个地方,”昂德希尔太太轻声说道,“来吧。”

她们面前立着一道残缺的拱门,雕刻得很粗糙,再不然就是原本雕得很精细,只是被风雨刮得粗糙了。拱门两侧并没有围墙,它就这样孤零零地横跨在那条满是树叶的小径上,这是唯一的一条路,通往后方那片荒凉的十一月树林。莱拉克有点害怕,但还是顺从地伸出她年幼的小手拉住昂德希尔太太年老的大手。她们朝大门走去,就像祖母带着孩子走在一座寒冷的公园里,夏天与欢乐皆已远离。鹳鸟用一只红色的脚独自站在原处,整理着她乱糟糟的羽毛。

她们穿过拱门。拱门的花格镶板和浮雕上都是老旧的鸟巢和青苔。雕刻的图样很模糊,是一些刚诞生或是正回归混沌的生物。经过时,莱拉克伸手摸了摸:材料不是石头。是玻璃吗?莱拉克揣测。骨头?

“是角[7]。”昂德希尔太太说。她脱下层层斗篷当中的一件,用它包住赤裸的莱拉克。莱拉克踢了踢山谷内的褐色落叶,觉得若能躺在叶子堆里应该会很棒,而且要躺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