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精灵议会(第29/38页)

因为“暴君”罗素·艾根布里克将不会被遗忘。他的子民将会面临一段漫长的艰苦时光。他离去后,那些曾经反抗他的人会转而互相讨伐;岌岌可危的共和国将会以多种不同的方式分裂然后重建。在那段漫长的战乱期里,新的一代将会忘记他们的父母在“禽兽”统治下所遭遇的考验与磨难;他们将会带着愈发强烈的怀旧之情与一种深沉痛苦的失落感回顾那些在世的人都不曾亲身经历的年代。在他们眼中,那似乎是个阳光明媚的时代。他们会说:他的大业尚未完成、他的启示尚未公告;他走了,抛下他尚未获得救赎的子民走了。

但他没死。不,他只是走了而已,消失了,在某个即将破晓的夜里人间蒸发:但他没死。不论是在烟山还是落基山脉里、在某座火口湖深处还是在首都的废墟底下,他只是睡着了而已,执行助理们都在身边,红色的胡子愈来愈长,等待哪天(有上百个迹象预示着这件事)当子民有难时,他就会再次被唤醒。

你究竟存不存在?你是否尝到了自己的存在感?

你是在国土之内还是在边境上?

你会不会死?

——《鸟儿议会》

“我要一个干净的杯子,”帽商插嘴,“大家闪边去。”

——《艾丽斯梦游仙境》

索菲预言会在门边迎接艾丽斯的那条狗就是斯帕克,这点艾丽斯不怎么意外,但她倒是完全没料到在河流对岸引导她的那个老人竟然会是她表哥乔治·毛斯。

“我从来都没把你想成是个老人,乔治,”她说,“不是‘老人’。”

“嘿,”乔治说,“ 我可比你老呢,而你自己都不是什么青春少女了,你知道吧,小家伙?”

“你是怎么跑到这儿来的?”她问。

“我是怎么跑到哪儿来的?”他回答。

她的祝福

他们一起穿过黑暗的树林,聊了很多事。他们走了很长一段路,春意更加盎然,林木愈发浓密。虽然不是很确定自己真的需要向导,但艾丽斯还是很高兴有他作伴,毕竟这片树林对她而言既陌生又恐怖,而乔治拿着一根粗木棍,而且他知道路。“真茂密。”她说着突然回忆起自己的蜜月旅行:想起史墨基指着鲁迪·弗勒德家旁边的树林,问她艾基伍德是否就是坐落在那片树林边缘。想起他们在那个长满青苔的山洞里度过的夜晚。想起他们穿过树林前往埃米和克里斯的家。“真茂密。”史墨基是这么说的。“受到了保护。”当时她这么回答。这些回忆和其他许多回忆纷纷在她脑海中苏醒、栩栩如生地浮现,但这似乎是艾丽斯最后一次忆起它们,仿佛它们绽放后就立刻凋零飘落。或应该说:她一旦唤起一份回忆,这份回忆就不再是一份回忆,而是不知怎的变成了一种预言:不再是已经发生过的事,而是某种艾丽斯怀抱着愉快的希望想象哪天会发生的事。

“好吧,”乔治说,“我就送你到这儿了。”

他们已经来到树林边缘。过了这里,阳光明媚的林间空地如一座座水塘般往后延伸而去,道道阳光透过高耸的树木洒落其间。更远处则是一个白花花的明亮世界,但由于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他俩都看不清楚。

“那就再见了。”艾丽斯说,“你会来参加盛宴吧?”

“噢,当然,”乔治说,“我怎么可能不去?”

他们静静站了一会儿,接着乔治请求艾丽斯祝福他,还因为从没这么做过而显得有点尴尬。她欣然同意,一一祝福了他的牲畜、他的作物、他的苍老之躯。她弯身亲吻了跪在地上的乔治,随即继续上路。

这么大

那些水塘般的林间空地,一个接着一个,延伸了很长一段距离。艾丽斯觉得这是目前为止最棒的一段路:这些紫罗兰和新生的潮湿蕨类,那些长着灰色地衣的石头和一道道和煦的阳光。“好大哟。”上千种生物停下手边的春季工作看着她经过,新生昆虫的嗡嗡声不绝于耳。“爸爸一定会喜欢这地方。”她心想。而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她突然了解了他是如何学会(或即将学会)倾听动物的语言,因为她自己也懂了,她只要侧耳倾听就行。

有沉默的兔子和吵闹的松鸦、有打着嗝的大青蛙和说着俏皮话的松鼠——但远方那片林间空地上的是什么……用一条腿站着,先是举起一只翅膀,接着又举起另一只翅膀?是只鹳鸟,对吧?

“我是不是认识你?”进入那片空地后,艾丽斯这么问。鹳鸟吓得猛然跳走,一副既罪恶又困惑的样子。

“呃,我也不确定。”鹳鸟说。它先用一只眼睛看了看艾丽斯,接着又越过长长的红色喙子用两只眼睛正视她,看起来有些忧虑又有点吹毛求疵,仿佛戴着夹鼻眼镜上下端详人似的。“我完全不确定。老实说,大部分的事我都不确定。”

“我应该认识你,”艾丽斯说,“你是不是在艾基伍德筑过窝,就在屋顶上?”

“有可能。”鹳鸟说。接着它开始用喙子整理羽毛,动作非常笨拙,仿佛很惊讶自己竟然有羽毛。“看得出来,”艾丽斯听见它自言自语,“这铁定会是场天大的考验。”

艾丽斯帮助它把一根折起来的冠羽拨正。不自在地胡乱理了一阵子毛之后,鹳鸟说:“不知道——不知道你介不介意我陪你走一段路?”

“当然可以,”艾丽斯说,“如果你确定你不想飞的话。”

“飞?”鹳鸟惊愕地说,“飞?”

“呃,”艾丽斯说,“我其实不是很确定我要往哪里去。我算是刚到这里吧。”

“没关系,”鹳鸟说,“我自己也是刚到,算是吧。”

于是她俩一起往前走,鹳鸟走路的方式就跟所有的鹳鸟一样,小心翼翼地迈着大步,仿佛很怕踩到什么讨厌的东西。

由于鹳鸟没再开口,于是艾丽斯问了:“你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这个嘛……”鹳鸟说。

“你若告诉我你的故事,”艾丽斯说,“我就把我的故事也告诉你。”因为鹳鸟似乎张口欲言,但又开不了口。

“那得看你想听的是谁的故事,”最后鹳鸟终于说了,“唉,好吧。我就不再含糊其词了。”

又停顿了片刻后,它说:“从前,我本是只真正的鹳鸟。或者应该说,我,或她,就只是一只真正的鹳鸟而已。我知道我叙述得很差,但总之呢,我,或者说我们,也是一个年轻女子:一个很骄傲、很有野心的年轻女子,刚在异国从一些比她更老、更有智慧的大师那儿学到了一些非常困难的法术。她根本没必要把其中一项魔法施展在一只无知的鸟身上,完全没这个必要,但她当时还很年轻、有些莽撞,而机会又刚好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