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精灵议会(第30/38页)
“她这项把戏或法术施展得很成功,因此她为自己新得到的能力狂喜不已,但那只鹳鸟究竟如何承担这件事——好吧,她,或我,恐怕没想这么多,或者应该说,身为鹳鸟的我就只想着这件事。
“我有了意识,你知道吧。但我当时并不知道那不是我自己的意识而是另一个人的意识,只是暂时借给我而已,或者应该说,为了妥善保管而被存放或藏在我身上。我,身为鹳鸟的我以为——好啦,这件事一想起来就令人痛苦,但我以为自己根本不是一只鹳鸟。我相信自己是个人类女子,只是不知被哪个家伙给恶意变成了鹳鸟,或者被困在鹳鸟的躯壳里。我没有任何身为人类女子的记忆,因为当然啦,‘她’保留了那段人生和记忆,而且继续快乐地活着。丢下我自个儿苦苦思索这件事。
“好吧,我飞了很远,学到了很多事。我去了没有任何鹳鸟到过的地方。我自力更生;我养育幼鸟——没错,确实有一次是在艾基伍德——而我也有其他工作,呃,那些就不必提了,鹳鸟,你知道的嘛……总之呢,我学到或听说的事情里有这么一件:有个伟大的国王要归来了,或者再次苏醒。而他一旦自由,我自己的自由也就不远了,那时我将成为一个真正的人类女子。”
她停下来,站在那儿发呆。由于不知道鹳鸟会不会哭,因此艾丽斯仔细看着她,而尽管她粉红色的眼珠里没有泪水流出,艾丽斯还是认为她确实以某种鹳鸟的方式哭了。
“所以了,”最后她终于说,“所以了,我现在已经成为那个人类女子。终于。但同时我也永远只能是从前的那只鹳鸟。”她在艾丽斯面前垂下头,准备进行悲伤的告解。“艾丽斯,你的确认识我,”她说,“我是,或曾经是,或我们曾经是,或将会是,你的表姑爱丽尔·霍克斯奎尔。”
艾丽斯眨眨眼睛。她曾答应自己,不管在这里遇到任何事都不要感到惊奇。而确实,错愕地仔细端详了那只鹳鸟(或霍克斯奎尔)一阵子后,她就想起自己好像确实听过这个故事,或知道这件事即将发生或曾经发生过。“可是,”她说,“ 哪里,我的意思是怎么会,她在哪里……”
“死了,”鹳鸟说,“死了,烂了,毁了。被杀害了。我真的,她真的没有别的地方好去了。”她张开红色的喙子,接着又啪一声闭上,代表某种叹息。“好吧,算了,只是得花点时间习惯罢了,习惯那份失望,我是指鹳鸟的失望,习惯我新的——身体。”她举起一只翅膀看着它。“飞,”她说,“ 好啦,也许吧。”
“一定可以的,”艾丽斯把手搭在鹳鸟柔软的肩膀上,“我也相信你可以分享,我是说跟爱丽尔分享,我是说跟鹳鸟分享。你们可以互相包容。”她露出微笑,这好像在为两个吵架的孩子进行调停。
鹳鸟一语不发地走了一段路。艾丽斯搭在她肩膀上的手似乎有安抚效果,因为她不再毛毛躁躁。“说不定,”最后她终于开口,“只是——呃,永永远远。”她的声音有点哽咽,艾丽斯看到她长长的喉结颤动了一下。“好像真的很难熬。”
“我懂。”艾丽斯说。“事情的结果从来不会是你想的那样。甚至不会是你认为他们说的那样,虽然他们也许本来就是那个意思。你后来就学会习惯了,”她说,“就这样。”
“我现在后悔了,”爱丽尔·霍克斯奎尔说,“现在当然是太迟了,但我很后悔那天晚上没有接受你们的邀请,跟你们一起去。我应该接受的。”
“这个嘛……”艾丽斯说。
“我以为自己跟这场命运无关。但我自始至终都在‘故事’里,对吧?跟大家一样。”
“应该是吧。”艾丽斯说。“我想应该是吧,否则你现在就不会在这里了。但告诉我吧,”她补充,“那副纸牌怎么了?”
“噢,糟糕,”霍克斯奎尔羞愧地把她的红喙子转开,“我该弥补的确实很多,对吧?”
“没关系。”艾丽斯说。她们已经走到林间空地的尽头,后方就是一片不同的景致了。艾丽斯停下脚步。“你肯定行的。我是说进行弥补。弥补你没有来的这件事。”她转头眺望前方的土地。这么大、这么大。“我想你可以帮我很大的忙,我希望可以。”
“我肯定行的,”霍克斯奎尔毅然说,“没问题。”
“因为我会需要协助。”艾丽斯说。矮树丛后方,新生的草原海仿佛绿色的波浪般在阳光下闪着银光。艾丽斯记得(或预见)那座圆丘应该就在那后面的某处,上面长着一棵橡树和一丛荆棘,两者紧紧交缠。而你若知道路,就能找到底下的那间小屋,还有一扇圆形的门,上面镶着黄铜门环。但你不必敲门,因为门会是开的,反正屋子也会是空的。接着就得开始打毛线了,还有一大堆工作,一大堆沉重的新责任……“我会需要协助,”她又说了一次,“ 一定会的。”
“我会帮忙,”表姑说,“我可以帮忙。”
就在那里的某处,在这些蓝色的山丘后方,但有多远?一扇开着的门、一栋小屋,大到足以容下这颗旋转中的地球。一张推动岁月的摇椅,还有角落里那根扫除冬季用的旧扫把。
“来吧,”鹳鸟说,“我们会习惯的,不会有事的。”
“没错。”艾丽斯说。会有人帮忙,一定会有的,因为她不可能独力完成这一切。不会有事的。但她还是没有从树林边缘跨出第一步。她在那儿伫立良久,感受微风吹拂着她的脸,想起或忘记了很多事。
更多,更多得多
在很多盏电灯的温暖光晕里,史墨基·巴纳柏在他的书房内坐下,再次翻开最后一版的《乡间宅邸建筑》。所有窗户都打开了,因此他一边看书,凉爽清新的五月夜风就在屋内畅行无阻地流动。残存的最后一丝冬季气息也已经消失,仿佛被一把崭新的扫把给扫走了一样。
在遥远的顶楼,观星仪如它所呈现的星辰般静悄悄地转动着,透过许许多多上了油的黄铜装置把它微小但无法抗拒的动作传送到那二十四臂的惯性轮上,为它带来了动力。惯性轮又被放回了它的黑匣子里,但这回它已能把自己的能量传输给发电机,发电机再继而为房子提供光线与电力,而且可以持续下去,直到所有镶着宝石的轴承、所有顶级的尼龙带与皮带、所有强钢打造的接触点都磨损了为止:应该可以撑上很多很多年,史墨基猜想。这房子,他的房子,仿佛吃了补药似的振作了起来,恢复了体力、变得更强健。地下室都干了,阁楼也获得通风;充斥其间的灰尘全被一台古老的强力吸尘器吸得一干二净。史墨基本就隐约知道这房子的墙壁里有台内建的吸尘器可以吸净整栋屋子,但大家都认为它已经不中用了。连琴房天花板上的裂缝似乎都在渐渐愈合,虽然史墨基始终不明所以。从前囤积的电灯泡全被搬了出来,因此在方圆好几英里之内,唯有史墨基的房子随时亮着灯,像一座灯塔或一座舞厅的入口。虽然对自己的安排感到骄傲,但史墨基这么做却不是出于骄傲,不真的是。这么做是因为他发现把这源源不绝的能量消耗掉比把它储存起来或关闭机器还容易。(反正何必储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