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精灵议会(第36/38页)
也许吧:但也可能是在那之前或之后。但重点不在于找出第一个魔咒究竟是何时侵入他的生命,或者他究竟是何时不小心撞上它的,因为下一个魔咒不久就降临了,接着又是下一个。它们按照某种自己的逻辑依序出现,每个都由上一个引发、没有一个解除得了。就连试图把它们解开都只会招致更多魔咒而已,况且它们从来都不是环环相扣,而是层层相套,像一层套一层的中国盒子,愈往里面就愈大。而且至今尚未结束:他即将踏入一系列新的魔咒,呈不折不扣的漏斗状,无穷无尽。这无尽的变化令他惊恐,但他很高兴至少有些东西是不变的:主要是艾丽斯的爱情。他此行就是为了这个,毕竟这是唯一能够吸引他的东西。然而他却觉得自己把它抛下了。但其实他始终把它带在身边。
“会有只狗来跟我们会合,”索菲说着牵起他的手,“ 还得过一条河。”
从门廊走下来时,史墨基的心脏开始产生一种撕裂感:像是一种预感,或是一种初生的启示。
大家都已拿起各自的行囊和携带物品,低声交谈着开始沿着车道走下去。但史墨基停下脚步,意识到自己没办法走出那扇大门:没办法再从他当初进入的那扇大门走出去。已经有太多魔咒涉入了。那扇大门已经不是同一扇大门,他也已经不一样。
“很远哟,”莱拉克说,拖着母亲往前走,“要走很远很远的路。”
她俩从他左右两边走过,拿着行李、手牵着手,但他已经停下脚步:依然心甘情愿、依然在旅行,只是已经不再走路。
结婚那天,他和黛莉·艾丽斯曾去跟坐在草地上的众多宾客打招呼,其中很多人送了礼物,而每个人都说了“谢谢”。谢谢:因为史墨基心甘情愿,心甘情愿接下了这项任务,没有一丝反对,甘愿为了成全一些他甚至不相信存在的人物而活,耗尽资产来让一个他根本没参与的“故事”圆满结束。他已经这么做了,而且他依旧心甘情愿。但从来没理由感谢他。因为不论“他们”知不知情,他都知道不论自己是不是他们为她挑选的夫婿,她那天都会站在他身旁与他成婚,甚至会为了与他结婚而公然反抗他们。这点他很肯定。
他耍了他们。不管现在发生什么事、不论他有没有抵达那个目的地、不论他踏上旅程还是留在原地,他都有了自己的故事。已经在他手中。让它结束吧:让它结束吧:已经不可能把它从他手中夺走了。他无法前往那个大家都要去的地方,但已经没关系了,因为他一直都在那里。
那么他们大家究竟是要去哪里?
“哦,我懂了。”他说,但唇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他胸中的裂口愈来愈大,吹进了阵阵晚风,还有雨燕和蜀葵间飞舞的蜜蜂。这比疼痛还要痛,而且无法闭合。索菲和他的女儿们都从这儿进来,他儿子奥伯龙也一样,还有很多已经去世的人。他知道“故事”的结局是什么,知道谁会在那里。
“面对面,”玛吉·朱尼珀从他身旁走过,“面对面。”但此时史墨基只听见启示之风在他体内呼啸,他这回是逃不过了。在那片进入他体内的蓝光里,他看见了莱拉克,她正转过头好奇地看着他,而透过她脸上的表情,他就知道自己想的没错。
“故事”已经结束,他们的目的地就是那里,只要踏一步就能抵达,而他们已经到了。
“回头啊。”他试着说,但自己却无法转回那个方向。回头啊,他试着告诉他们,回到那栋亮着灯光等待他们的房子,还有公园、门廊、有围墙的花园、通往无穷土地的那条路,以及那扇通往夏季的门。倘若他现在能转身(但他不能,这也没关系,但总之他就是不能),他就会发现自己面对着一栋夏日的房子,黛莉·艾丽斯在阳台上迎接他,从肩上褪下她那件褐色的旧袍子,在层层树影间将赤裸的身体呈现在他眼前:黛莉·艾丽斯,他的新娘,善意女神,他们身后那片土地的女神,那片名为“故事”的土地,他们就站在它的边境上。他若能抵达那对石头门柱(但他永远不会),他就会发现自己才刚从它们之间转进来,是仲夏那天,蜜蜂在蜀葵间飞舞,还有一位老太太在门廊上玩牌。
一场守夜仪式
在一轮巨大饱满的明月照耀下,西尔维朝她看见的那栋房子前进,但她愈靠近,那房子就显得愈远。必须爬过一道矮石墙,还得穿过一片山毛榉林,最后终于出现一条小溪,或者应该说是一条大河,在月光下湍急地流动、冒着金色的泡沫。在河岸上思考了许久后,西尔维用树皮做了一艘小船,用一片巨大的叶子当帆,用蜘蛛丝充当绳索,还找来一个橡树子的壳当水桶。虽然差点就在河流流入地下的地方被卷进一座黑暗的湖泊里,但她还是抵达了对岸。那座坚定不移、如教堂般巨大的房子矗立在那儿俯瞰着她,黑色的紫杉木纷纷朝她指过来,有石柱的门廊看起来森严无比。奥伯龙还一直说那是一栋气氛愉快的房子!
她觉得自己似乎永远到不了那里,而就算到了,恐怕也已变得渺小如尘埃,一定会掉在石板路的缝隙里。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她停下脚步倾听。在阵阵甲虫和夜鹰的叫声之间,有音乐从某处传来,庄严肃穆但又不知怎的充满了喜悦,吸引着西尔维,于是她循着乐声前进。声音逐渐增长,不是愈来愈大声而是愈来愈饱满。在灌丛底下的朦胧黑暗中,她发现有支队伍提着灯笼在她周围聚集了起来,再不然就是觉得那些萤火虫和夜花很像某种队伍,而她是其中一员。她的心被那乐声填满,疑惑地朝灯光聚集的方向前进。她穿过一扇门,很多人抬起头看着她进入。她踏上一条通道,踩在沉睡的花朵间,远方是一片林间空地,有更多人聚集在那儿,也有更多人陆续抵达。在一棵开满花的树下,有一张铺着白色桌巾的桌子,座位都准备好了,中央有个位子是她的。只是这不像她原本所想的是一场盛宴,或者说不只是一场盛宴而已。这是一场守夜仪式。
她感到羞怯,也为那些哀悼者的悲伤感到悲伤(不论死者是谁),因此她站在那儿观望了良久,把为奥伯龙准备的礼物紧紧夹在腋下,倾听他们的低语呢喃。接着桌尾有个人转了过来,微微抬起戴着黑帽子的头,对她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他对她举起酒杯,挥手要她过去。看见他,她喜不自胜,于是穿过人群朝他走去,很多只眼睛落在她身上。她抱了抱他,喉咙一阵哽咽。“嘿,”她说,“ 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