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精灵议会(第37/38页)

“嘿,”乔治说,“现在大家都到齐啦。”

她抱着他环视拥挤的桌子,在场的有好几十人,或哭或笑或干杯,有些戴着皇冠、有些有毛、有些长着羽毛(一只鹳鸟或一个长得像鹳鸟的人把她的喙子伸进一只高脚杯里,一边不安地瞄着身旁一只咧嘴微笑的狐狸),但总之大家都有位子。“这些人是谁?”她问。

“家人。”乔治说。

“谁死了?”西尔维低语。

“他爸爸。”乔治指出一个驼着背坐在那儿的男子,他脸上盖着一条手帕,头发里还卡了一片树叶。那男子转了过来,长长地叹了口气。跟他在一起的三个女子抬起头对西尔维微笑,仿佛认识她似的,接着她们就把那男子扭过来面对她。

“奥伯龙。”西尔维说。

大家看着他们相会。西尔维说不出话,因为奥伯龙脸上依然沾着悲伤的泪水,而奥伯龙也没有什么话能对她说,因此他们只是牵起手。“啊……”所有的宾客都这么说。音乐变了,西尔维露出微笑,众人因而欢呼喝彩。有人在她头上戴了一顶芬芳的白色花冠,奥伯龙也一样,是从宴会桌上方那棵洋槐树上采下的一束束洋槐花朵。大家纷纷举杯、大声祝酒,笑声四起。音乐震天价响。西尔维用她戴着戒指的棕色手掌擦去了她的王子脸上的泪水。

月亮持续挪移,宴会从守夜仪式转变成婚礼,变得狂放热闹。人们站起来跳舞,接着又坐下来吃喝。

“我就知道你会在这里,”西尔维说,“我就知道。”

真正的礼物

由于已经确定了她在这里,奥伯龙先前的疑惑也就一扫而空。“我也很肯定,”他说,“肯定极了。

“可是,”他说,“为什么一阵子前——”他完全不知道那究竟是多久以前的事,几个钟头?几十年?“ ——当我叫你的名字时,你为什么不停下来、不转头?”

“是吗?”她说,“你叫我了吗?”

“是啊。我看到了你。你正往前走。我叫了:‘西尔维!’”

“西尔维?”她既愉快又困惑地看着他。“噢!”最后她终于说了,“噢!西尔维!好吧,是这样的,我忘记了。因为实在太久了。因为这里的人从来不用那个名字叫我,他们从没用过那个名字。”

“那他们怎么叫你?”

“用另一个名字,”她说,“一个我小时候的小名。”

“什么小名?”

她告诉了他。

“哦,”他说,“噢。”

看见他的表情,她笑出声。她为他倒了一杯冒着泡沫的饮料,把杯子递给他。他喝了。“所以听着,”她说,“我要听你所有的冒险故事。全部都要。你不想听听我的吗?”

全部都要、全部都要,他心想。那加了蜂蜜的烈酒彻底洗去了他原本的揣测,就仿佛一切都还没发生,而里面将会有他出现。一个王子和一个公主:在黑森林里。这么说来,莫非这段日子她都一直在那里,在那个王国里、在他们的王国里?而他自己呢?他自己的冒险故事又是什么呢?它们就这样消失了,就在他想起它们的同时分崩溃散成无物,变得跟阴郁的未来一样模糊而不真实,同时未来则像一段辉煌的过去般在他面前展开。

“我早该知道的,”他笑着说,“我早该知道的。”

“没错,”她说,“才刚开始呢。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不只是一个故事,不,不是一个故事与一个结局,而是上千个故事,而且离结束还远得很,几乎还没开始。这时她被一群嬉笑的舞者给卷走,于是他看着她离去。很多人争相对她伸出手,很多生物挤在她快速舞动的脚边,她对大家都露出坦率的微笑。他又喝了些酒,感觉全身燥热,两脚也蠢蠢欲动地想学习那放纵淫逸的舞步。她还是伤得了他吗?他看着她思忖着。他摸了摸她送的礼物,狂欢时她已经把它套到了他头上。是一对漂亮、厚实、有着脊状突起的角,优美地朝内弯曲,像一顶皇冠般沉重华美。他想着他们的事。爱情并不善良,并不总是善良的。爱情是种具有腐蚀性的东西,烧掉了善意也烧掉了悲伤。他俩是大权在握的孩子,但他们会成长。他们若是吵架,大地就会风云变色、让鸟兽惊慌地四处逃窜,将来会这样、长久以来也都是这样,没关系的。

没关系、没关系。她阿姨是个巫婆,但他姊姊们却是主宰空气与黑暗的女王,她们的礼物曾经帮助过他,将来也会再帮上他。他继承了父亲的困惑,但他可以从母亲那儿得到力量……他看见了她数以千计的孩子,仿佛翻阅着一本没完没了、很久以前就已读过的罗曼史概要,延续好几代,大部分都是他的骨肉。他将会失去他们的消息、如陌生人般与他们重聚、爱他们、与他们共眠、跟他们对抗、忘记他们。是的!不论沉闷、欢乐还是悲伤,他们的故事以及从中衍生出来的故事将会让众多记录者耗尽墨水,他们的盛宴、他们的舞会、他们的假面与争执,落在他身上的古老诅咒和她那减轻诅咒的吻,他们漫长的分离、她的消失与伪装(老太婆、城堡、鸟……他预见或回想起很多,但不是全部都想得起来),他们的重逢与欢爱(或温柔或淫荡):对大家而言,这都会是个壮丽的故事,一场永无止境的“然后”。他大笑一声,发现事情的确会如此:毕竟他有这种天赋,一种真正的天赋。

“懂了吧?”宴会桌上方那棵黑色的洋槐树说,奥伯龙头上的花冠就是从这棵树上摘的,“懂了吧?只有勇者才能抱得美人归。”

她在这儿、她在近处

人们围着王子和公主跳舞,在沾着露水的草地上画出一个大圆圈。接近黎明时,莱拉克转动手指、让萤火虫绕成一个大圆,在那丰饶的夜色中旋转飞舞。“啊……”所有的宾客都这么说。

“才刚开始而已,”莱拉克对母亲说,“对吧?跟我说的一样。”

“没错,可是莱拉克,”索菲说,“你骗了我,你知道吧?关于那个和平协议。跟他们面对面那些的。”

莱拉克把手肘撑在乱糟糟的桌面上,手托着腮对母亲微笑。“有吗?”她说,仿佛不记得有这回事。

“面对面啊。”索菲说着,沿着长长的桌子望过去。宾客有多少?她可以数数看,但他们一直到处移动,还有一些分散到闪烁的黑暗中、无法计算。她觉得有些是自己闯来的,例如那只狐狸,或那只忧郁的鹳鸟,而这只在翻倒的酒杯间踉跄爬行、把一对触角弄得湿淋淋的鹿角锹甲则肯定是。她反正不必算就可以知道现场有多少。只是——“艾丽斯呢?”她说,“艾丽斯应该要在这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