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精灵议会(第5/38页)

工程师的巧思是很恐怖的。史墨基已经弄懂了钟表机械的基本原理,所有这些精密装置都是以此为基础:首先必有一股原动力(例如一个落下的砝码或一个转紧的弹簧),接着就是擒纵装置,让这股原动力不是一口气耗尽,而是一点一滴地释放,让指针或星球规律转动,直到能量全部耗尽。接着你再上发条。所有的支杆、心轴、棘爪、凸轮和发条盒都只是为了让动作规律化而发明的巧妙装置而已。但艾基伍德这座观星仪最令人抓狂的问题在于:史墨基找不到供它运转的原动力——或者应该说,他知道它在哪里,就在那个巨大的圆形盒子里,外壳跟古董保险箱一样又黑又厚。他仔细检查过它,却怎么也想不透它的动力来源何在,它看起来就是一副需要借助外来动力的样子。

总之一切没完没了。他往后一坐,手抓着膝盖。此时他的眼睛与太阳系的平面同高,从土星望向太阳。没完没了:这想法在他内心激起了一股充满渴望的怨恨和一种深沉纯粹的喜悦,这种感觉堪称前所未有,只有在少年时期刚开始学拉丁文时稍微体会过。当他开始领悟拉丁文的博大精深时,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和他那了无特征的性格里所有的空隙都即将被这种语言填满,既受到侵犯也得到抚慰。好吧,他只学了一半就放弃了,因为他已经把当中的魔力像舔糖霜一样舔光。但到了晚年,他又找到了这个任务:这也算是种语言。

那些螺丝、球体、杠杆和弹簧不是一张图画,而是一种语法。观星仪并不是以任何视觉上或空间上的方式呈现太阳系,因为若是如此,那颗镶着蓝绿色珐琅的漂亮地球应该只有一粒面包屑那么大,而整台机器的尺寸至少要放大十倍才行。不,它所传达的跟语言里的曲折语法和述语一样,是“一组关系”,尽管大小比例不对,但得到的关系却很正确,精准无比;因为语言就是数字,而它在这里就跟在宇宙里一样——完全吻合。

由于没有什么数学或机械细胞,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领悟这点,但他现在已经懂了当中词汇,文法也逐渐清晰了。他认为就算不是在近期,有朝一日自己也应该能够约略读懂那些用黄铜和玻璃写成的庞大语句,而且内容不会像恺撒或西塞罗那样乏味、空洞、毫无神秘感,而是会揭露某种跟它的加密方式一样惊人的秘密,某种他亟需知道的东西。

观星仪门外的楼梯上传来快速的脚步声,接着他红发外孙巴德的头探了进来。“外公,”他环视着观星仪里的谜题,“外婆送了一个三明治来给你。”

“噢,太好了,”史墨基说,“进来吧。”

他拿着三明治和一杯茶缓缓走进来,双眼始终盯着那台机器,它比任何圣诞橱窗里的火车玩具组都更好、更棒。“完成了吗?”他问。

“还没。”史墨基开始吃东西。

“什么时候会好?”他碰了碰一个球体,接着慌忙把手抽回来,因为在沉重砝码的作用下,它挪移了。

“哦,”史墨基说,“恐怕要等到世界末日吧。”

巴德敬畏地看着他,接着笑了出来。“哦,少来了。”

“好吧,我也不知道。”史墨基说,“因为我还不知道动力是什么。”

“是那个东西。”巴德指向那个状似保险箱的黑盒子。

“好吧,”史墨基端着茶杯走过去,“但接着问题来了:这东西的动力又是怎么来的?”

他把杠杆往上推、打开了盒子。盒盖上衬有垫圈(隔绝尘埃,但这是为什么?),盒里就是哈维·克劳德的机器中不可思议的心脏,清洁无比、上好了油,一副随时可以启动的样子,只是它不能启动。史墨基有时会觉得它也是艾基伍德不可思议的心脏。

“一个轮子,”巴德说,“一个弯曲的轮子。哇。”

“我认为,”史墨基说,“它应该是靠电力运转的。你若拉起那扇门,地板底下就有一台很大很旧的电力马达。只是——”

“什么?”

“呃,它装反了。它在那里面是装反的,而且是故意的。”

巴德检视着这样的安排,努力思索着。“这个嘛,”他说,“也许这个是靠这个运转,这个是靠这个运转,而那个又靠这个运转。”

“不错的理论,”史墨基说,“只是这样等于绕了整整一圈。每种东西都推动另一种东西。互相接受彼此的能量。”

“这个嘛,”巴德说,“倘若跑得够快,而且够滑溜的话。”

快速、滑溜、沉重,确实是这样没错。史墨基仔细研究它,内心浮现了某种佯谬。倘若这个推动那个(显然应该是这样没错),而那个又推动这个(这也没有不合理的地方),而这个跟那个又推动了那个跟这个……他几乎快要看出个中端倪,靠着关节与杠杆,那些句子其实顺着读、逆着读都行。有那么一刻,他也说不上来这有哪里不可能,只是世界就是这个样子,不是别的样子……

“倘若它慢下来,”巴德说,“你只要每隔一阵子上来推它一把就好。”

史墨基笑了。“要不要把那当成你的工作?”他问。

“你来做吧。”巴德说。

推一把,史墨基想,只要时时推它一小把就好。但不管由谁来推,都不可能是史墨基,因为他没有那种力量。他必得想办法诱拐整个宇宙暂时抛下自己那一连串永无止境的动作、伸出一根巨大的手指触碰这些齿轮与传动装置。而且史墨基没理由认为他、哈维·克劳德,甚至是艾基伍德,有此荣幸介入这件事。

他说:“好吧,总之呢,继续工作吧。”他轻轻推了铅制的土星一把,结果它就动了,转了几度,而它挪移的同时,所有其余的部位,包括齿轮、传动装置、杠杆、球体,也全都挪移了。

商 旅

“但说不定,”爱丽尔·霍克斯奎尔说,“根本没有战争。”

“你是什么意思?”错愕地思考片刻后,红胡子腓特烈皇帝说。

“我的意思是,”霍克斯奎尔说,“也许我们视为战争的东西其实不是战争。我是说,也许到头来根本没有战争,也许从来都没有过战争。”

“少荒唐了,”总统说,“当然有战争。而且我们占上风。”

皇帝软趴趴地坐在一张宽阔的扶手椅上,下巴瘫在胸前。霍克斯奎尔站在那架平台式钢琴旁,房间的另一端几乎快被这架钢琴给占满。这架钢琴被她改造过,可以弹出四分之一调,她喜欢用它弹奏悲戚的古老赞美诗。她自己发明了一套系统奏出和弦,而在这架改造过的钢琴上,曲调听起来有一种怪异又甜美的不和谐感,让暴君听了就悲伤。外头正在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