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等待的海岸(第17/48页)
“不是的,妮莉亚。诗人都常这样,我是在对自己唱歌。可是你又怎么这么早?”
“我平常就比较早起床。因为听到这里有歌声,所以套上了艾德琳的衣服就出来了。”
“啊,那是女祭司艾德琳的衣服。难怪看起来这么大。”
“是的。可是我发现这首歌我听得懂,吓了一跳。我还以为会是海格摩尼亚话呢。”
“正确来说,这是首伊斯的歌。拜索斯跟伊斯的语言差不多。”
“伊斯?啊,嗯……真是首悲哀的歌。”
“行船人的歌都是这样的。原本应该用风笛来演奏的,但竖琴的音色会给人很不一样的感觉。如果对这么安静的夜晚海洋发出风笛那种响亮的声音,可能会把鲸鱼逼疯的。”
“是吗?”
妮莉亚一下把眼睛睁得好大。她怀疑对方为什么要提起鲸鱼的怀疑眼光,让帕哈斯无言地抬起手指向海洋。妮莉亚眯起眼睛,沿着帕哈斯的手指尖望出去。帕哈斯那看来演奏任何乐器都适合的细长手指指着坦能湾港外的开阔海洋。坦能湾也像大部分港口一样,选择的是比较不受风浪影响的海湾内侧,但从他们站立的山丘可以很清楚地看见外海。妮莉亚以疑惑的目光看着海的黑暗表面,然后在将头转回帕哈斯的方向之前发现了‘那些东西’。
那是些鲸鱼。刚开始妮莉亚还以为是波浪。但是要把平静海面上隆起的这些山丘当作波浪,它们却又太坚硬太固定了。妮莉亚压低呼吸声,看着那些鲸鱼。鲸鱼用帝王般的动作缓慢地游着。突然它们之一抬高了喷水孔,爆出只有无比巨大的肺才能喷出的水柱。月光下跃起的水珠发出了银光,慢慢飞散。光消失之时,妮莉亚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鲸鱼响亮但不让人觉得吵的呼吸声。虽然离得很远,但妮莉亚认为自己明明听到声音了,所以无言地回头看帕哈斯。帕哈斯也无言地点头。妮莉亚安心了。
“是鲸鱼耶。”
“是的。”
“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近看到。怎么会这么近?”
“北海的峡湾跟冰川让水道变得很狭窄。所以不管是人还是鲸鱼,都得利用同一片海。如果在海面辽阔的地方就很难看到这种景象了。”
“是吗?可是鲸鱼在做什么昵?”
“这个嘛……也许可以说它们在唱某种歌吧。也可能是它们太想把只有它们知道的大海深邃的智慧传给还没准备好接受的我们,但却做不到,只好在那里叹息。如果这两个都不是的话,那它们也许是在伸懒腰吧。”
妮莉亚注视着帕哈斯的脸,帕哈斯故意面露自嘲的微笑。
“那是鲸鱼它们自己的事。我不可能知道,就算我自己编了一些意义硬加到它们身上,对它们也一点都不重要。”
“可是,难道你不冷吗?如果是我的话,恐怕手指会被冻得连竖琴弦都没办法碰了。”
“天气是很冷没错。请等一下……”
“行了!别脱斗篷。你以为我会厚着脸皮把这个接过来穿吗?不会吧!这不是礼貌,是对我的侮辱。”
帕哈斯很尴尬地笑了,手离开了斗篷的金属扣。
“这跟我熟知的那个时代的确不一样。在我的时代,仕女们会用更漂亮复杂的言词来推辞这种事。啊,我当然不是说妮莉亚小姐这样很没礼貌。我的意思是,你的率直让我感觉很新鲜。”
“喵呜。这到底是好话还是坏话呀?”
妮莉亚疑惑地坐到了帕哈斯身边。如果借用帕哈斯的表达方式,这可以形容为‘带有新鲜感的率直’动作。妮莉亚一屁股就坐了下去,所以帕哈斯根本来不及脱下斗篷铺到地上。
“继续吧。”
“继续?啊,是说弹竖琴吗?好啊。就算你没说,有一首曲子我也还是会不断去练习。我正处心积虑想把那天目击艾佩萨斯的变化与飞行时的感动编进歌里面去哪。”
“呜哇,真厉害。我在这方面没有什么才能,表达不出来,但如果是你,一定可以作出很棒的曲子来。龙长得可真快。如果人也长得这么快,那一定很有趣。”
“长得很快?”
“咦?杰伦特不是说过了吗?之前不过是只小小的幼龙,居然一下子就变成了这么巨大的成年龙。”
“她应该是跳越过了时间吧。”
最近总是这样,只要有人提起‘时间’这个词,心里就会一紧。妮莉亚一下子把眼睛睁得好圆。帕哈斯爱怜地抚动着竖琴弦,说:
“不……事情不是这样。不会是如此的。请宽恕鄙人之浅见,就算此刻停住而让我这过去的小丑赶上,此刻的某样东西也很难突然跑到未来去。”
“那为什么会突然这样?”
“好问题。对了,到了这个时代,‘好问题’这句话的意思还是没改变吗?”
“是的。意思是说‘我也不知道’吧。”
帕哈斯嗤嗤笑了。虽然妮莉亚等了很久,但他似乎不怎么想再演奏竖琴,只是弹了一下手指,说:
“艾佩萨斯是神龙王的继承人,所以也许她的变身表现出了龙的意志。”
“龙的意志?”
“那不是艾佩萨斯自己的,而是龙的意志……她可能变成了龙之帝王金龙的成年型态,此乃我这小丑鼓起极大勇气做出的推测。”
“请再跟我说一次。”
帕哈斯用受不了的表情反覆讲了两次相同的话,妮莉亚都听完之后满不在乎地又要求他再重复一次。听到同样的话三次的妮莉亚点头,说:
“那么龙的意志又是什么呢?”
“啊,真是个好问题。”
“弹一下竖琴吧!”
“好吧。”
帕哈斯犹如之前就在等待般拨动起手指。妮莉亚在艾德琳的巨大外衣中尽可能蜷缩起身子,将下巴紧紧夹到双膝之间,竖耳倾听帕哈斯的演奏。帕哈斯并没有歌唱,只是拨弄着竖琴。这是很难看到这位诗人展现出的一幕,帕哈斯决定不往这雪国风光中添加语言或意义是很对的。妮莉亚也满足于只听帕哈斯的琴声。
刚开始与北方的天空一样清朗的竖琴声很快就像冰川般产生了沉重、缓慢、强烈的变化,畅快地流动了一阵之后开始柔软地变化,成了敲打冰山腰部的波浪。快速弹奏优美的和弦,帕哈斯的手指巧妙地移向竖琴的高音部。又高又急的音符无休无尽地涌来,简直快让妮莉亚喘不过气了。那是北海的暴风。持续的快速弹奏在某一瞬间爆发之后立刻陷入寂静。激烈地袭来的静谧跟突如其来的高音一样令人惊异。就在妮莉亚松了一口气之时,帕哈斯再次开始柔软活动的手指犹如勾画出了在北海海面上方孤独飞翔的信天翁。